第51章 昼时点卯,夜间捉刀【彦祖别养书了!】
春将近。
临安县城的冬日,从远处山麓一点点爬起,挂在城东头的云层间,映得层云如彩,色彩斑斓。
湖面上泛着渐亮的天光,波光粼粼间倒映出五色缤纷的云霭,好似真有朵朵彩云从天而降,沉入水底。
鸽群从花溪坊渡口飞起,清澈悠扬的鸽哨声穿过金色的晨曦,在远处起起落落。
不多时,街道上行人渐密。
两鬓霜白的棹船郎撑起竹制棹竿,朝着岸墩借力一弹,脚下篷舟立刻荡开水面,离岸而去。
不消片刻,乌篷舟停棹泊岸。
李暮走下船头。
入眼处,岸边杨柳连排生长,柳叶黄绿相兼,秋色犹在。
走过渡口廊桥。
放眼看去,只见水草丛中,绿头鸭俩俩结群,成双入队,栖息在水边树洞的翡翠鸟,蹦蹦跳跳,用鸟喙互相梳理着羽毛。
下了廊桥,拾阶而上。
夹道梅树成林,枝头上有点点红梅抹着碎雪,甫一经过,便有轻风摇动枝丫,送来阵阵寒香。
上了台阶,复前行,约莫一百五十余步后,便见记事楼。
记事楼如宝塔耸立,共分三层,从上至下分为天地人三楼。人楼乃是册官日常处理公务之处。
甫一临近,就见看门小吏搓着手,笑脸相迎。
“小的见过李主簿!”
“嗯。”
李暮轻轻嗯了一声。
初来乍到,那孙县令就給了个主簿职位,看来这檄书虎皮,还真是好使。
但打铁还须自身硬,这些终究只是外物罢了。
随着小吏带路,李暮很快就见到了其余册官。
许是这些册官平日里懒散惯了,今日竟只有俩人尚在楼中。
其中一人是个年过甲子的老儒生,谈吐举止颇为风雅。
另外一人,看着不过及冠之年,却端的懒散成性,当李暮跨过记事楼门槛时,那人正躺在红木案上,以书掩面,鼾声起伏连绵。
“薛公子,别睡了,新任主簿来了。”老儒生连忙用胳膊肘顶了顶薛孟。
“唔...陆老,开饭了吗?”薛孟缓缓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见过李主簿。”姓陆的老儒生慌忙作揖,见身旁薛孟仍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又忙向后者使眼色。
直至听见陆老言语,那薛孟才如幡然醒悟般回过神来。
“呀,原来是新任主簿来了哈,嘿嘿,你们聊,我再睡会儿,开饭记得喊我。”
话音未落,薛孟倒头就睡。
李暮自是不缺眼力见。
但凡能来记事楼担任册官一职,家世背景,人脉关系,皆不可小觑。
而且薛孟说话时,操着一口江东腔,显然是从江对岸来的纨绔子弟,即便不与其交好,也不能与之交恶。
都言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记事楼可烧不得。
一番寒暄过后,李暮开始熟络起主簿事务。
记事楼册官清闲自在,主簿只需如点卯般,对一卷卷海捕文书盖章,封存,无需掌管文书、簿籍和印鉴等事务。
至于外勤,最多也只是审核捉刀人和富户申文资质。
李暮朝九晚五,转眼便过三日。
记事楼的事务很简单。
小吏送来数卷海捕文书后,先由陆老儒生经手,将文书内容抄录在册,然后贴在记事楼红墙上,待捉刀后,才揭下文书,盖章封存。
只是李暮任职后,却又加了一项。那便是陆老儒生抄录过后,李暮还会查阅一遍,然后才张贴红墙示人。
翻看着新卷宗,李暮忽然撇了一眼身侧。
【技艺:读书(熟练)】
【进度:0/40】
【效用: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先前一直未曾磨练“读书”,如今在这记事楼中查阅卷宗,恰好补足这一短板。
李暮收回视线,不由问道:“陆老,我已来三日,怎么不见有人捉刀?”
闻言,陆老儒生稍稍一愣,然后才有所回应:
“李主簿有所不知,县里的好手几乎都去抢着做一桩大买卖去了。哪里会有工夫去待见这些小鱼小虾。”
“大买卖?”
李暮顿了一顿,又问:“什么大买卖?”
陆老儒生目光一凝,望向左侧,视线一路而去,最终落在记事楼红墙上。
那面红墙,张贴着密密麻麻的海捕文书,其中有两张文书画像,李暮认得,正是那遂安县前任闾长林崇,和那凉山义贼野虎杜斑寅。
这些画像皆标注赏金,并写有“生死不论”的字样,其中又以最上方的那张画像,以朱砂描摹,最为显眼。
李暮顺着陆老儒生目光望去,但见那朱砂画像之人,生的虎目龙睛,气宇轩昂,尤其是那双眼瞳,杀气腾腾,颇有几分昔年霸王英姿。
其名晁戤,早在十数年前,便是楚长江西岸武道第一人。
“陆老,您的意思是...捉刀人去捉拿这晁天王了?”
“嗯,不错。”
陆老儒生点头道:“据传十数年前这晁戤得了一滴霸王血,这才弃了城主之位,深隐山中。”
“据邸报所传,五月十五至六月十五,这一个月内,他先后出现在遂安县、临安县和丰安县,最终消失在望江城周边山脉。”
“遂安县?”
李暮面色一怔,连忙问道:“陆老可知这晁戤出现在遂安县何处?”
“好像是...”陆老儒生卷着眉头,沉默了片刻,这才思吟道:“好像是一处叫做卧牛山的地方。”
“卧牛山!”李暮心头震颤不已。
五月十五,那日正是李父进山后一去不回的日子。
难道···
这与那天王晁戤,互有关联?!
一想到这,李暮浑身不禁剧烈颤抖。
见李暮止不住颤抖,陆老儒生连忙焦急喊道:“李主簿?李主簿?”
“我没事,陆老。”
李暮收敛心神,摇了摇头:“我就是觉着这晁天王,杀气太重,吃了一惊。”
闻言,陆老儒生重重点头,微笑道:“这也不算奇怪,老夫哪怕在此十年之久,可一看这画像,也觉得心悸发怵。”
“暮哥儿你算是胆子大的了。”
声音从身侧传来。
不必循声望去,也知晓定是那日夜作息颠倒的薛孟,醒后起身言语。
又见那薛孟不慌不忙的笑道:“前任主簿谢狗,初见这晁戤画像时,可是吓得淋了一地黄水,仰头昏死过去。”
“这谢狗的诨名,就是这么来的!暮哥儿,你说这厮丢人现眼不?!”
对于这番言语,李暮不予置评。
“五月十五...五月十五...”他心中泛起嘀咕,不必深思,也能察觉到其父之死,或许另有隐情。
···
···
入夜。
月上枝头。
花溪坊的一座僻静庭院里,李暮推开偏屋房门,走进院中。
他张开双臂,地上人影如大鹏展翅,继而舒展四肢,浑身骨骼关节如炒豆般,接连噼啪作响。
“再有几日,我便能彻底适应体内源血,到了那时,再来冲击蜕皮三练!”
“就先用那些法外之徒练手。”
思忖过后,李暮披上黑色罩袍,头戴傩面,悬刀负弓,站在月光扑洒的庭院里,环顾四周。
他脚尖朝着地面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飞燕一般,掠向屋檐,然后踩着檐上砖瓦,身形一点一弹,迅猛前冲。
如箭离弦,速度极快。
一只野猫刚从墙头跳上屋檐,正卷起尾巴,趴了下来。
下一刻。
李暮跨过野猫,一掠而去。
惊得那只野猫顿时弓身炸毛,耸着四肢,弹地而起。
···
···
彼时,县城西郊的一处村野。
一名佃农正背对月色,低头弯腰,挥着锄头,在田头大树下,一锄一锄刨着土。
不知在挖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枚射石裹着丝丝风力,从黑暗中爆射而出。
嘭的一声。
那射石如一杆白枪,以迅不可察的速度,正中佃农后脑勺。
那佃农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以头抢地,向前倒去。
几乎是同一瞬。
身披罩袍、头戴傩面的李暮,从百余步开外的矮丛中一掠而出,朝着田头大树迅猛冲去。
他的速度极快,在射石砸破那人后脑勺,复又落地的那一霎,就已冲至树下,逼至近前。
只是李暮稍一临近,那倒地装死的佃农就猛地弹地而起,然后抄着手中锄头,就如挥动长刀一般,弓身蹲步,向后横扫。
这出其不意的一击,杀力类似回马枪,让人防不胜防。
只是李暮出刀,总能后发先制。
狭刀又非凡铁所铸,削铁如泥。
刀刃只是稍稍一碰,便如裁衣剪布般,沿着锄刃,将那佃农脖颈一刀划开。
下一刻。
锄刃与头颅一并掉落在地。
李暮微微弯腰,伸手撕下那人面皮,露出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庞。
然后他掏出一张悬赏令,比对着画像之人,自语道:“嗯,这厮正是前些时日被临安县兵拔寨后,尚未落网的山匪头目,丁霸。”
“算上他,这已经是第三个易容的通缉要犯了。”
李暮眉头紧蹙。
这易容术极其精湛,几乎天衣无缝,若非有神通格物致知傍身,他也难以察觉到这些深藏市井的法外之徒。
若说是个采花贼,会这易容换面之术,以此方便行事,倒也说的过去。
只是眼前这山匪头目,看上去就是个大老粗,何来的手艺,做这细致活儿,能抹出这么一张脸来?
思忖片刻,李暮捡起那颗头颅,快步离去。
半刻后,他拎着那颗头颅,走进一幢朱色大门。
此地名为赏事堂,乃是捉刀领赏之处。
捉刀人领过悬赏之后,赏事堂小吏便会前去湖心岛记事堂,送去邸报,交由册官复审、盖章、封存。
进了堂内,李暮停下脚步,将手中那颗头颅扔在地上,然后在小吏目瞪口呆的错愕神情下,领过赏银,扬长而去。
“头儿,咱县里啥时候出了这么个狠人?”
小吏回过神来,脸上仍是带着浓浓惧意,颤声道:“这厮手脚好生利索,还专挑夜间捉刀...真像个活阎罗...”
赏事堂主簿愣了一愣,好半晌才神回魂转,然后亮起巴掌,朝着那小吏后脑勺猛地一拍:“什么像?这厮就是活阎罗!”
李暮捉刀后,趁夜而归。
屋檐上那只刚睡下的野猫,又被他惊得喵呜一声,浑身毛发倒竖,弹地而起。
他一入院中,就如鱼游入水,身形一动,便荡碎院中月光,落下斑驳黑影。
与此同时。
县城郊外,忽有一道人影穿过巷弄。
行在巷间,隐约听得一声声如炒栗般的爆响炸起。
“喀!喀!喀!”
循声见去,那映在白墙上的身影,竟兀地骨骼生长,渐次拔高。
紧接着,那人撕下面皮,露出络腮胡子,他虎目一凝,望向巷子深处,抱拳谢道:“多谢郭老神仙搭救!”
“嗐,我与天王乃是挚交,区区小事而已,杜老弟不必介怀。借江家小儿之手,路已经铺好,杜老弟可自行布置阵眼。”
“郭老神仙大义!”魁梧男子抱拳笑道。
借着月色望去。
看其穿着打扮,乃是流云斋车夫模样,而其五官面容,正是被通缉悬赏的野虎杜斑寅。
先前他以缩骨易容之术,改头换面,藏身于流云斋商队,扮作车夫,从遂安县城与商队一路同行至临安县中,才得以逃脱追剿。
沉默了一下,杜斑寅忿忿不平道:“哼,那姓谢的千户,就是个没长鸟的腌臜玩意,竟然倒打一耙,害得洒家险些丧命。”
“听说这狗贼尚有血亲在此,洒家且寻他一寻,若也是个腌臜混球,定当一刀劈翻了他!”
听得此言,那藏在巷子深处的人影开口说道:“杜老弟,有仇不报非君子,可莫要贪一时痛快,误了凉山大计。”
“晁天王以身作饵,引得三县一城的捉刀人倾巢出动,如今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闻言,杜斑寅虎目一凝,以掌击拳,沉声道:“郭老神仙安心,洒家心里有数,这三县一城,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