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学记
自从接过送女儿上学的任务，每天一大早就进入了打仗模式。
天刚蒙蒙亮，窗外树上的鸟儿就叫起来，“啾……啾……”一声急似一声，就像集合号在耳边回响。
虽说眼皮子像灌了铅般沉重，我的双眼还是慢吞吞地打开了一条缝。我用一只胳膊撑起半边身子，另一只手碰了碰床头的手机。从屏幕里魔幻般冒出来的数字，像是怪兽的眼睛，闪着诡谲的绿光。糟了，我先是一愣，然后一跃而起：
“起床了——起床了——”吆喝声瞬间打破房子里的宁静，声音荡到窗外，树上的鸟儿一下子被吓得噤了声。
我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穿戴完毕，然后就到对面的房间去喊酣睡中的女儿。
我的喊声越大，她的鼾声就越响。望着那张平静如水的脸庞，看来不拿出撒手锏不行了——我将手伸到被子里，轻轻搔她胳肢窝。
一下，两下，三下……
“走——开——走——开——”被子里面的女儿动了动，接着几声怒吼传出来。
十几个回合猫捉老鼠游戏后，老鼠已经蜷缩到床的最内侧，退无可退，终于妥协了：“你走吧，我马上起来了。”
至此，上学序幕正式拉开。
洗漱、吃早餐、收拾书包、准备午餐、扎头发……样样争分夺秒，略去不表，七点半左右，终于将一切安排妥当，准备出门了。
大多数情况下，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当然有时也会碰上雾蒙蒙的，或者斜风细雨的天气，最坏的情况是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不管天上怎么风云变幻，地上一律以不变应万变，大街上永远都是黑压压的车流，私家车、电动车、自行车、公交车……一辆接一辆，一眼望不到头。前面偶尔出现一个空档，哪怕半个车位，你还没反应过来，后面车的喇叭就响起来了，快点，快点，是大家的一致诉求。
有一两个地段是必堵路段。只要一接近那里，车速就会下降，车子雷打不动就会停下来。人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信号灯没完没了地变来变去，车子却只能一步一步地挪。
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打开车里的播放器。两个人都喜欢听歌，不过喜好是冰与火的关系。
老的喜欢陶醉在旧日时光的感怀中，小的却对震耳欲聋的鼓点情有独钟。同样一段旋律对于前者如夏日冰激凌般清凉，对后者却似白开水一样寡淡。
好在经过无数次博弈，包括野蛮动粗后，终于达成轮流坐庄的共识，从此车内气氛一下子和谐起来——谁说冰与火不能友好相处？
走走停停，车子终于离开“沼泽”，后面是一马平川，车速也快了起来。不消说，我得将失去的时间抢回来。车子左冲右突，很快将同行者抛到后面。当然再灵活，也比不上那些戴着黑色头盔，身着黑色皮衣、撅着屁股在车流里穿梭的骑士，他们轻燕般掠过，震耳的轰鸣声将所有的车子抛在后面。如果时光倒流二十年，我一定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光那份速度和激情就让人向往。
我们也有自己的激动人心的时刻。
拐过一道弯，前方霍然出现一段长长的坡，这是一座高架桥，四周罩着白色的隔音屏，恰如一条卧龙，它张开黑黢黢的大口，将送上门的猎物吞下，然后一一吐出来。在我们眼中，这条长龙是一个来自宇宙深处的和平使者，它只是待在那里小憩，并没有恶意，而我们这些地球的探险者，要利用千载难逢的机会，实现飞往深空的梦想。
只要它进入眼帘，我就会喊道：
“小仙女准备好没有？我们要腾云驾雾，直上云霄了！”
“好了，好了，快点，再快点！”后面的人紧紧抓住前面的椅背。
话音未落，我们已经置身长龙腹中。我故意降速，拉开与前车的距离，几分钟后，车子终于慢腾腾地爬到了坡顶，我大喊一声：
“准备好没有？”
“准备好了！”
我一踩油门，车子腾空而起，这一刻，时间就像凝固了一样，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车子在空中滑翔，就像穿行在茫茫宇宙，没有了地心引力的束缚，整个身子轻飘飘的，脑子也变得空白起来。
感觉过了好大一会儿，车子缓缓从空中坠落，“咣当”一声落到地上，每次落地，我心里念叨好险啊。我一边紧盯着前车车尾，一边问道：“没事吧？”担心后座的女儿吓着了。过了好久，后排才传出动静：“老爸，你就不能小心点儿吗？”
我会心一笑，深空探险告一段落。
车子进入学校周边了，最难的恰恰是最后一公里。学校边上有一条有轨公交，每隔十分钟会有一条列车经过。不知道谁定的规矩，列车具有最高级别路权。只要列车过来，轨道两边的红灯马上亮起，哪怕前一秒钟才绿的也不行。
于是乎，只要远远看到列车露脸，人们就会争先恐后抢着过路口，哪个也不想再耽误个七八分钟。最倒霉的时候，过那个路口要等三四个红灯，就看你有没有眼力见儿。
上学会不会迟到，能不能顺利过这个路口至关重要。时间久了，我琢磨出门道来了，每次基本上我都能抢着过去，正好被堵在路口的情况极少。我的经验是十六字口诀：眼观六路，心细如发，见缝就插，杀伐果断。
过了那个路口，就直奔学校大门了。女儿不允许我直接停在大门口，哪怕大雨如注也不行。我不知道是老师特意交代了，还是她本身高度的自觉性，在斗争很多次后，我也妥协了，哪怕车子再多，哪怕雨再大，任何时候都不堵在校门口。
四十多分钟过去了，“老爸，再见！”女儿“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那一刻，我紧绷的心弦才松下来，我明白，今天的战斗真正结束了。
回程的路上，没有人争抢播放权了，我可以随心所欲挑选自己喜爱的曲子，但听起来似乎没有那么悦耳，是不是抢来的馒头更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