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君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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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夺剑

诸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沈才思一派没话说了,沈去傲一党也不必说了,都沉默下来,只等着陈君谋的下言。

“我不管沈道云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家道白差点就死在他剑下,家主,您总得给个说法吧!”

沈道云看着陈道白胸口的伤,表情颇为意外,虽然他没把頹云剑法修到登堂入室的地步,但下手轻重还是有底的,这一剑他及时收手,不可能造成这么深的伤口。

他不是笨人,转瞬之间就想到了,陈道白这伤口是自残出来的,只怕他在台上对那一剑不闪不避,认定沈道云不敢杀自己的时候,便已经想到了这一手。

沈道云自然可以开口辩解,可话到了嘴边,他便想到,自己说了又有什么用?眼下的情况,就是他理亏,众人会信他吗?

你说陈道白是自残出来的伤,那大家都看到你出剑了,你不打算伤人,用頹云剑法做什么?更何况这里还有沈去傲一党在,一旦沈道云辩解,必然会对他出剑的原因追问不休。

他要怎么解释出剑的理由?这理由必须憋在肚子里,他只能咬死了是自己和陈道白有仇隙,被沈求欢讽刺,这才恼羞成怒出的剑。

这时候沈道云甚至不敢去看老祖沈才思,只能低着头,打落牙齿和血吞,硬把这罪名扛在自己肩上。

“禀徐前辈,此事说来话长。我与陈道白私下不和,上台前,沈求欢临场讽刺,说我不如陈道白,小修一时恼怒,故而在台上冲动出手,本只想吓唬吓唬他,却因未用法剑失了手,前辈旦有责罚,道云都心甘情愿。”

他把罪过都扛在自己身上,但这话却不足以说服所有人,沈去傲让沈求欢布局这么久,可不是为了搞一个小小的沈道云的,沈道云只要出了手,就必须咬死他背后是沈才思主使!

“胡言乱语,你说与陈道白有私怨,那便说清楚到底是什么私怨,竟然要你在大祭上出手,有私怨为何不在平常时候解决?”

沈去傲眼神一闪,目光对准了一直不开口的沈才思。

“只怕还有别的原因,要你把陈家的麒麟儿给害了吧!”

“沈去傲,你休要血口喷人!”沈千陵气急,也顾不上叔侄辈分,对沈去傲直呼其名,“道云都说了是沈求欢讽刺于他,他才气愤地出剑,你只字不提沈求欢,非要把罪过都安在道云身上?干脆挑明白了说吧,你是不是想说是家主背后指使,我沈家要害陈家的麒麟儿?”

沈千陵这人血性莽直,说话时常不经头脑,但这次的话却一下子切中要害,把最不能说的话一下子挑明了。

沈去傲余光瞥见徐述光,一时间倒不好再攻讦沈才思了。就像他自己曾对沈求欢说的那样,二沈再怎么斗,也是自家人在斗,可外人在场,这事情传扬出去一定会变成沈家要害下属家族有大好前途的后辈,别人不管这事情到底是沈才思做的还是你沈去傲做的,反正都是你沈家人做的,受损的会是整个沈家。

如果沈千陵不把这话说出来,沈去傲还可以暗中逼迫沈才思一二,可现在沈千陵这么一喊,把沈家的裤衩都拔了下来,沈去傲一时倒没法开口了。

他想要的是沈家家主之位,可不是要毁了沈家。

这么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打法,沈去傲也没奈何,只能在心里暗暗诅咒沈千陵这个愣子。

就连徐述光都对沈千陵感到无语,沈家怎么还有这样的人才,不知道有的事情不能说,不能上称的吗?

“沈求欢是何人?”

他看着云上的诸沈,沉声问道。

“回徐前辈的话,沈求欢正是这位去傲公的晜孙,我家求字辈的后生!”回话的还是沈千陵,这夹怒带恨的语气,就差没说这是沈去傲在指使沈求欢搞小阴谋了。

这种过于耿直的发言,让徐述光连话都没法好好说,他只得咳嗽一声,想办法打圆场。

“唉,这事情到底如何,一面之词终究是说不清的,年轻人难免有意气之争嘛。陈家的孩子,我来问你,你是否和沈道云有私怨,那沈求欢又是否当面讽刺过?”

陈道白没去看陈君谋,反而看了眼沈道云,这个自诩清高的少年人这时候显然也是怕的,可即便是怕,他还是咬紧了牙要把罪名都扛在自己身上。

“回徐前辈,我二人确有私怨。道云兄为人清高,身无余财,排戏之时,沈家的求欢世叔与我来往颇多,道云兄看不惯,以为我大祭在即还流连享乐,便埋下了芥蒂。

至于说求欢世叔当面讽刺一事,上场前求欢世叔确实同道云兄说了几句话,但并非是刻意讽刺,兴许是道云兄会错了意。今日我和道云兄都出了彩,可他为人向来孤高,道友们只来贺我,不去贺他,一时心中不忿也是有的,他最后也收了手,应当真的只是想吓唬我而已。”

陈道白的话两不相帮,既帮沈求欢开脱嫌疑,又说沈道云只是一时冲动的无心之失。尽管没和陈君谋通过气,但他看得很清楚,二沈保持着对立的态势,谁也不压过谁,这才是对陈家最好的情况,帮着沈去傲搞倒沈才思,对陈家没有好处。

要是闹大了事情,把沈道云是在替某人试探自己的事情扒出来,那就等于是当着全郡筑基修士说,他陈道白身上有秘密,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陈道白想要控制事态,把这场冲突维持在“小儿辈的意气用事”,向沈家索要些赔偿就是了,他自做伤痕,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在这里的都不是傻人,陈道白的话听得明明白白,这是两不相帮的意思,陈家既不想得罪沈才思,也不想开罪沈去傲,保持一个中立态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沈去傲心里虽然对此有所不满,但也没法多说什么,他要是非逼着陈道白,对方反咬一口,转头攻击沈求欢怎么办?

“既然如此,这便是私怨导致的意气用事了。”

徐述光捋着胡须,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个陈家孩子是有眼力劲的。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沈家孩子犯了错,陈家孩子受了伤,老夫是外人,沈家主,你来说该怎么罚吧。”

徐述光把皮球抛给了沈才思,避嫌了半天的沈才思在众人注视下终于开口了。

“沈道云无端伤人,罚在千心壁面壁三年,静心思过。道云是我的子孙,我教养不严,理当受罚,免去五年供养。”

面壁三年,免去五年供养,这些都不算太重的惩罚,重要的是沈才思的态度——他在帮沈道云担责。

这么做让人不免遐想联翩,也许是沈才思君子风范,真心觉得自己教养不严,理当受罚,但更多人还是想到了刚刚沈千陵那句让沈去傲都不敢接的话。

难不成真是沈才思暗中指使沈道云出手的?

这事情细思极恐,潘朱二人和那些散修根本不敢往下想。

“陈道白受了伤,我沈家作为主家,犯了这种错,理当赔礼道歉。”

沈才思一个眼神,沈道云咬着嘴唇,对着陈道白跪了下去。

“我不敢因私怨伤人,世弟大人大量,万望海涵。”

说着,连磕了三个头,虽然膝下是云气,不是冰冷坚硬的地面,但这下跪磕头的责罚,对自诩清高的沈道云而言真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陈道白下意识就要去搀扶对方,却被陈君谋从身后牢牢按住肩膀,完完整整受了沈道云的叩拜之礼。

沈道云起身时,束手站到老祖沈才思身后,陈道白恰好瞥见,这位沈家公子的嘴唇咬出了血,可见心里是有多么不甘。

“道白险些丧了命,自然不是磕几个头就能了的。”

沈才思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箓,以沈家家主、筑基后期高修的身份,躬身双手递给陈道白。

筑基修士向炼气小辈弯腰,这么大的礼节陈道白是完全受不起的,他就连扶起沈才思都不够资格,只能慌忙闪到一边,由身后的老祖陈君谋出面。

“家主这是做什么!小儿辈做错了事,也已经道过了歉,沈家于我有再生父母般的大恩德,若非一舟真人,哪里有陈家!家主如此,岂不是置我陈君谋于不忠不孝的境地!”

陈君谋扶起沈才思,可沈才思还是低头懊悔,内疚不已。

“君谋啊,真人坐化时把沈家托付与我,我自诩持正道治家,却不想还是养出了这样的祸事来,险些害了你家的麟儿,倘若今日道白真有什么闪失,我有何颜面去面对祖宗啊!”

沈才思说得凄惨伤感,心酸不已,眼角竟泣出了泪,捶胸顿足,呜咽低嚎,惹得众人赶紧来都来宽慰。

“诸位的好意我明白,可老夫治家无德,实在是心中有愧。去傲,你乃真人嫡系血脉,老夫今日让贤于你,还请你来坐这家主之位吧!”

这话可厉害了,大家赶紧忙说些“家主治家一郡太平”、“德行昭彰何谈无德”、“子孙黎民无不感戴”之类的话语,今天那些糟心事提都不提,好似就这么过去了一样。

沈去傲更是瞪大了眼睛,想不到还能这样。这家主之位他当然想要,可现在却绝对不能要,沈才思的威德摆在那里,大家都得供着他。在沈才思的威德落尽之前,他沈去傲要是敢接这个位子,只怕明天连沈求欢都要反他!

是而,此时沈去傲只能捏着鼻子,跟着众人一起劝慰沈才思,这样一来,沈才思的家主之位反而坐得更牢了。

就连陈君谋都不由暗暗佩服。先前他还觉得沈千陵徐述光捧沈道云的手段可笑,现在看来,沈才思这一派或许不中用,但沈才思能稳坐沈家家主这么多年,却是绝对不能小觑的,这一手以退为进,可比沈去傲的阴险小道高明了不知多少。

认错道歉、面壁罚俸,这些损伤都不要紧,关键的是沈才思通过自己揽过,让沈家度过了这次危机,逼得陈家不得不原谅。

同时,还通过“愧对真人”而内疚痛哭的完美道德表现,和主动让贤的举动,强化了他作为家主的合法性——他这个家主可是开山老祖一舟真人遗命钦点的,一直以来治家也没有任何过错,今天出了事情我主动担责,都到这份上了,你们谁还要继续追究,那可就是质疑九泉之下的一舟真人了!

在成就紫府之前,沈家没有哪个修士敢质疑先祖的权威。要是敢质疑,那就是自绝于沈家!就连沈去傲这个真人嫡系的血脉,都得捏着鼻子认!

而除此之外,他还通过自己揽过担责,把沈道云的心也安了。不管沈道云那一剑是不是沈才思在背后授意,老祖如此护自己,都准备自己硬抗罪责的沈道云能不感动?

可见,沈才思这位君子不是不懂权谋和人心,只是他立身以正,不肯去搬弄计谋而已。

众人一番劝,沈才思才算止住眼泪,却还是执意把符箓塞到陈君谋手里。

“这张符是我自己画的,内里是我的一道维风心,符纸笔墨都是我供养灵石所来,不曾用过公中的钱。道云一道维风心险些害了道白,我这一道肯定弥补不了孩子受的伤,道白这孩子大好前途,且拿去给他防身吧。”

维风心是頽云剑法中威力最大的一式,沈家上下只有沈才思一人将之修到了圆满,筑基后期修士将最擅长的一道术法绘在符箓中,即便是道白这样的炼气初期用出来,重伤沈去傲这种丹药堆出来的筑基初期都不成问题,可想而知这道符箓是何等的贵重。

陈君谋再三的辞让,沈才思便把符箓塞到了道白手中,一番应有的推让之后,在陈君谋示意下,道白拜谢过沈才思,将这道筑基级别的符箓收入囊中。

似乎一切都完美解决,陈家得了一道筑基级别的符箓,沈家解除了危机,唯有沈去傲满腹怨气。他辛辛苦苦搭的台,沈才思演了好戏,陈家得了好处,唯独他什么目的都没达到,这怎么能甘心呢?

“家主,这道符是你偿给陈家的,可事情毕竟是道云惹出来的,对道云罚的是不是轻了些?”

沈去傲一开口,沈才思皱眉来看。

“去傲以为该如何呢?”

沈去傲斜了一眼低着头的沈道云。

“光是赔礼道歉可不够,道云伤了人家一剑,便让他赔人家一剑!”

“这是什么话!”沈去傲咄咄逼人,沈千陵第一个不满,“难不成要叫道云挨人家一剑吗?这岂不是冤冤相报!”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虽然没斗过沈才思,但这个说话不过脑子的沈千陵依旧不足以让沈去傲重视,“我的意思是,家主都拿出筑基级别的符箓做赔礼了,道云岂能毫无诚意?干脆把他那把法剑偿给人家,一来算赔礼,二来也算惩戒,叫道云从此记得,剑可是不能乱出的!”

一把炼气法剑,价值和沈才思拿出的那张筑基符箓自然没法比,但对一位剑修而言,剑是何等的重要,几乎不亚于自己的性命。咬紧牙关含耻忍垢的沈道云,一听到这话猛然抬头,不顾辈分死死瞪住沈去傲。

沈千陵按了下沈道云的肩膀,自己迈出一步,挡在少年身前。

“道云的法剑【三尺竹】是我炼制的,是他入道修炼时,我取了家中合其八字的灵竹所炼,此剑就是为道云专门打造的,便是给了陈家的孩子也用不趁手。去傲公的话确实有道理,但赔一样不好用的东西给人家,反而显得咱家小气了,不如这样,我雨花山专司家中法器的炼制,我来替道云赔陈家一把品质上乘的法剑。”

沈去傲听了直摇头,他要的就是让沈道云赔出去这把量身订造的法剑,然后彻底恨上陈家,恨上陈道白,这把剑对陈家好不好用于他又有什么所谓?

“千陵此言差矣,做错事的是道云,要的就是让他知错能改,你替他补过又有什么意义?”

“可这把【三尺竹】对道云来说就像命一样要紧啊!”

沈去傲一挥衣袖,不留情面地说道:“就是要如此,他才能长记性!”

沈千陵气得嘴唇发抖,这沈去傲几乎是要逼死沈道云,他转头去看沈才思,希望家主能帮句话。

沈才思叹息一声,向陈君谋问道:“君谋以为如何呢?”

他把问题给到了陈君谋,一般而言,作为沈家附庸这时候都该谦逊客气地婉拒法剑,不然就太不给主家面子了。

一向老谋深算、藏器于身的陈君谋眯了眯眼,这又是个两难问题,沈去傲和沈才思,他总得得罪一个。

“去傲公说的有理,不过这把法剑于道云而言如此紧要,我家却不能轻易收下。不如这样,且让道白先代为保管着,以十年为限,十年后道云可来我归来峰取回。”

他看了看沈去傲,又看了看沈才思。

“去傲公,家主,以为如何呢?”

沈去傲略有不满,陈君谋还是那么滑头,又要来两不相帮、都不得罪的把戏,想要折中维持中立,没能彻底如他的意,但陈家是沈家的附庸,而不是他沈去傲的附庸,自然不会言听计从,这种结果姑且也能接受了。

“那便如此吧。”见沈去傲不反对,沈才思便点了头。

几位筑基的目光纷纷落向沈道云,这自比青云的沈家少年咬着嘴唇,解下佩剑,一步一顿来到陈道白面前。

道白双手去接,却发现沈道云双手死死抓紧了剑。

“绝不要辱没了此剑!”

陈道白摸了摸胸前的伤口。

“来日,定当亲手奉还此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