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珠子
那是一枚珠子,材质似玉,通体暗红,灵光黯淡,并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可陈道白看到这玩意儿,下意识就想抬手摸摸自己的瞎眼。
他这只瞎眼太过醒目,许多人只凭这一只眼睛就能认出道白的身份,实在多有不便。若能有只假眼遮掩一二,哪怕不是什么宝物,多少也好些。
陈道白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对这东西有兴趣,否则恨不得把一个灵石掰两半使的散修肯定会狮子大开口,这入道境的老道修为虽低,可他这点修为敢在坊市摆摊售货,多半是个不好相与的老油子。
然而,心里知道归知道,陈道白经验还是欠缺了些,或许是离开铁佛寺后,他对这些修为背景都远不如净泉的散修有些小视了,不由放松了警惕,目光稍稍在那珠子上多停留了片刻。
这摆摊的老道在坊市里厮混了多少年,精得跟个猢狲似的,哪怕道白在意识到后迅速挪开了视线,善于察言观色的老道还是瞧出了道白对这物件很感兴趣。
“呵呵,前辈好眼力呀,这珠子乃是筑基妖兽的遗落,晚辈我那时给仇家追杀,逼得坠入悬崖,侥幸不死,没成想竟有后福,让我正好掉入了一筑基妖物的洞府!那妖兽寿尽而死,但余威犹在,故而山中小妖不敢进入其中,晚辈我遂得从容收拾其遗物。
只可惜晚辈年岁已大,此生道途无望,这些宝贝于我是用不上了,只想换些灵石,遗泽后人,前辈若是稀罕,二十个灵石便拿去!”
这老道一开口,同净泉和尚的差距就显露出来了。净泉和尚手里的货即便说不上品质上乘,但至少货真价实,净泉这出家人未必不打诳语,但作为生意人还是讲诚信的,给的价格都在合理范围内,无非利多利少而已。但这老道就是典型的坊市中人,口若悬河是家常便饭,不说个天花乱坠、指鹿为马,如何能在坊市中存身?
但这套夸张的言辞说法,骗骗不识货的还行,但以陈道白的眼力,哪里会上当受骗。
“老道真会说笑,这东西若是筑基妖兽的遗落,焉能在你这入道小修手中待这么久?只怕你连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吧。”
被陈道白拆穿,老道脸上却一点尴尬颜色都没有,能做他们这一行的,谁不长了张厚脸皮?
“诶呀,前辈真真是好眼力喔!小人见识浅短,只知道这是筑基妖兽的东西,当作宝贝藏在手里好久,还真像前辈说的那样,是日夜不能寐哩!还是后来遇到高人,这才晓得,这东西虽然确是筑基妖兽的藏物,但只是摆在洞府里的日子久了,故而沾染了筑基妖兽的气息,实际上不过是个炼气上品的物什。
但即便如此,这也是炼气上品的好玩意儿了,前辈想想,能让筑基妖兽看上的,哪里会差?老道微末修为,看不透这珠子有何功用,可以前辈如此厉害的眼力,必然能够参透其中奥妙,二十灵石,得个筑基妖兽遗留的机缘,绝不会吃亏的啦!”
陈道白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老头能说会道的本事,被拆穿后,老道干脆顺坡下驴,大夸道白的眼力好,哪怕明知道这老东西的用心,可但凡是人就没有几个不爱听好话的。
而且这老道全是顺着顾客的话来说,你说这不是筑基的东西,没错你说得对,它确实不是。先肯定再奉承,一般人这时候难免会有些放松警惕,然后再拿出什么“高人”来说事,又明里暗里地强调,这东西即是层次不是,但就是从筑基妖兽洞府里得来的,尤其最后一句“二十灵石得个筑基妖兽遗留的机缘”,没准一些喜欢走捷径、赌运气的人还真会上当。
但道白可以肯定,这东西跟筑基妖兽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他虽没见过筑基妖兽,却见过震泽中的贵种,同归妹的气息相比,这珠子差不多就是那守宫妖的级别。
“莫要诳我了,这珠子能卖两个灵石都算你烧高香,肯卖就卖,不肯卖就罢了。”
陈道白不想和这老道费口舌,他怕被这老家伙说下去,自己还真的会被说动掏了灵石。
“前辈,您可莫要消遣我,这筑基妖兽的遗落,两个灵石到哪里去买喔!这样,我看您是真喜欢,老道我也成人之美,十八个灵石,你就拿去。”
陈道白还想再说什么,正要开口时忽然醒悟过来,从自己接他话茬的时候,老道就认得自己想要这珠子。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谎言很容易识破,但这珠子可能一个灵石都不值,要是这么讨价还价下去,哪怕道白从二十灵石砍到了三四枚,老道还是有的赚,甚至可能是大赚特赚。
换个脑子不清醒点的,只怕还要觉得自己砍价砍了十六七枚灵石,赚大发了呢!
多费些口沫就能赚到实实在在的灵石,这么划算的交易为何不做?
想通了这一点,道白索性闭上嘴,扭头就走。身后的老道连声招呼:“十六枚灵石卖你,再便宜就真蚀本了!”
陈道白理也不理,直接回了乐山记。
换回衣装,配上【三尺竹】,六伯陈求方笑呵呵的过来问道:“道白可买到中意的法器了?”
“买了一把炼气下品的法剑和一件炼气中品的法衣,却着实不便宜,可把我的腰包都掏空了!”
道白只字不提那道【柔祉】的事情,毕竟关系到怜月是望气者的秘密,他不想让鬼精鬼精的陈求方瞧出什么来。
“能买到就好,灵石嘛,早晚都能有的,可这法器却是性命攸关的事情,马虎不得哟!”
若是陈求法说这话,道白肯定会觉得这是在关心自己,可陈求方说这话,道白不由的就怀疑,六伯是想诱骗自己在乐山记再多花些灵石。
“有一桩买卖要劳烦六伯。”
一听有买卖,陈求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贤侄尽管说,买卖上的事情,你六伯我最是拿手!”
道白指了指自己的那只瞎眼。
“我这不意之伤,虽是麒麟爷恩赐,但到底过于醒目,行走在下菰郡中,旁人一见了这只瞎眼就能认出我来。方才在街上,途径一散修老道的摊铺,尽管都是些破烂,但有一颗入道境小妖遗留的珠子,大小正合适,隐约也有些离火味道,若能得来雕琢祭炼一番,倒是可以正好做一只假眼。”
听了这话,陈求方眼睛骨碌一转,道白说看上那么一枚珠子,他自然要怀疑那珠子是不是有什么神异之处,能引得道白如此重视。
“那老道开价几许啊?”
道白伸出两根手指。
“两枚灵石啊,是高了些,贤侄买下了?”
“是二十枚灵石。”
陈求方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你买下了?”
第二次说同样的话,陈求方的语气却是完全的不同了。
“二十灵石买入道境的东西,侄儿还不至于这等愚钝,我没理那老道,便来了这边。还请四伯帮个小忙,遣个人情练达的族中兄弟,帮忙把那物件买来。”
“这不难。”
这要求不过举手之劳,而且陈求法也确实想瞧瞧,道白看上的这枚珠子到底是什么宝贝。
于是,陈求方抬手招来一个年轻修士。
“何劳,你去帮你十七叔把这事办了。”
这年轻修士是何字辈的行五的修士陈何劳,虽是道白的子侄辈,但却比道白还大八岁,二十出头的年纪,至今还没突破炼气,仍在入道境徘徊。大概也是天赋有限,家族不指望这孩子能在道途上走多远,便将其派到了陈求方身边,跟着学习坊市的经营之道。
虽然陈何劳修道天赋不佳,却是个伶俐的年轻人,马上应了声,笑呵呵地对道白言道:“十七叔,你尽管放心,侄儿这就可您把东西弄到手!”
这话听得道白反而有些不放心,怕陈何劳会使些不好的手段,平白惹出祸来。不过陈求方迅速看出道白的担忧,劝解道坊市中自有规矩,陈何劳跟了自己好些年,晓得这些规矩,不会乱来的。
道白姑且按下念头,同六伯煮了一壶茶,随口聊起来。
“六伯,快到年关了,往年我一直在山上闭门修行,也就每年除夕和元宵出来走动走动,许多规矩不甚清楚,这过年的时候,全族的修士是不是也要在山上聚一聚?”
“除夕夜是没这个规矩的,就是小年夜族中修士要聚一回,祭拜灶王爷。大年夜反倒是各归各家,同亲人团聚。当然,也有如八叔那样年纪大了,凡人子嗣都不在的老人,或是四哥那样不曾成家,父母又都不在了的,干脆就待在山上,和老祖一同守岁。”
不谈生意,陈求方还是颇好讲话的,也爱同人闲谈。
“但年初一是必得先去给老祖磕头拜年的,这事你可不能忘了,老祖还要给你们这些小辈包红包,要是运道好,老祖那天开心了,多赏你两个灵石也说不定噢!”
讲了没两句,陈求方还是露出了本性,马上就谈到了钱财的事情。
“那元宵节又有何讲究?”
“元宵节嘛,下菰城、乌程县,包括这座银泰坊,都是要大摆花灯的。家里也不会拘着族人,若是想去赏花灯游夜市,自去便是,家中没有什么讲究。”
江南的三节两寿,三节是清明、中秋和年节,两寿是开山始祖或中兴之祖的寿辰和丰泰神君飞升的大祭。
修士最看重的事三节中的清明,祭祀祖先、不忘传承,是各大宗门和家族修士们的大事,中秋和年节反倒因为修士长寿,凡人至亲难免先一步离去,并不太被修士们看重,尤其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越是能体会到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心境,阖家团圆,凡人家里的寻常愿望,反而是他们难以企及的愿景。
道白父母兄弟健在,身边还有道紫和怜月,自然还体会不到这种心情,他问这些事情,还是在想着年关时能回家中看看,和家人团聚。父亲陈之与长兄陈洪固然让道白不快,但生母徐氏和长嫂张氏多年的恩情,道白却不能不报答。
他正想着年节的时光还有哪些人该去探望,陈何劳便回来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个侄子便把事情办妥贴了。
“十七叔,您要的东西,侄儿一块灵石便拿来了,那老道真是会说,可惜还是说不过我,我一一细数了这珠子的毛病,他给我讲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认了这个价。”
陈何劳弯下腰,双手捧上那枚珠子,脸上笑容颇有讨好的意味。他大概也晓得,这位比自己还小的十七叔是个厉害人物,修为也好,能为也好,都不一般,而且又年轻,等求字辈老了,道字辈当家以后,陈家今后多半是要由道白做主的,于是便提前巴结上了。
“谢过何劳了。”
道白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不论是邓百三这样的凡人,还是陈何劳这样的晚辈,哪怕是沈道云那样不给好脸色的人,他都能做到温恭自虚、以礼待人。
“十七叔哪里话,有什么事情,您一句吩咐就是了,但凡是侄儿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道白笑着夸奖了两句,接过珠子,和陈求方一起仔细端详起来。
“六伯可看得出这是什么妖物的遗留吗?”
看到这枚珠子,陈求方不禁微微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还以为会是什么宝贝,没想到真就是枚入道境妖物的遗物。
“看起来像是什么离位妖物的东西,这离火气息,到与你正合。”陈求方说着,忽然怔了一下,“不过,入道境的妖物如何会有离火气息?入道还未炼气,自然不分阴阳,嘶——这妖物应该确实是入道境的小妖,但兴许有些不同寻常的血脉传承,否则如何会有离火气?”
这一点正是道白当时看上这珠子的缘故,他不知道那老道有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在大多数人眼中,这玩意儿就是个入道境妖兽的遗物罢了,品阶太低,不论炼丹炼器,都不会拿去做主料,而作为辅料,这玩意儿又显得太贵了些,抠门到骨子里的散修们才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陈求方反复看了这珠子好几遍,最后无奈摇头。
“我是看不出来这珠子到底什么名堂,或许老祖和四哥会晓得,你不妨回山去问问。”
道白摩挲着这珠子,一边点头,心中一边有了更好的主意。
他不大想为了一个入道境的珠子去麻烦老祖和四伯,不如去震泽畔问问归妹,作为泽上贵种,她说不定能看出些眉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