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深恨
“没能留下陈君谋吗……”
沈才思亲临云峰山,看着被【隐莲珠】洞开的雾海,无奈地叹着气。
“都是属下无能,如此严密的埋伏,都叫陈家走了那么多人。”
沈千陵自责请罪,旁边的沈千炼见他这么表态,心里嘀咕,但面上还得一样摆出请罪的姿态。
沈才思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自责。“不是你们的过错,陈君谋修为本就比你们高,而且上回那赤衣修士又出现了,他对潘家是有所提防的。两个筑基后期,即便有【拂云辂】,你们也不是对手。”
听到这话,潘启智赶紧跟着请罪:“是属下没完成家主的交代,让陈君谋起了疑心,请家主责罚。”
对潘启智这个外姓,沈才思反而更加客气,亲手把他搀了起来。
“莫要如此说,这回你是头功,老夫如何会怪罪,快快起来!”
潘启智留意到,沈才思搀自己时用的是左手,右手一直背在身后。看来传言他被陈君谋断了一臂是真的,难怪这回埋伏陈家,他这个修为最高的沈家家主反而不出现,大概是真的伤势未愈,动不了手。
他按下心思,恭恭敬敬地道了谢,又道:“家主海量恩德,属下感念不尽。前日受陈君谋蒙蔽,致使去忧公陨落归来峰,属下深恨之,他日攻打逆贼,请让属下为先锋,替去忧公报仇雪恨,稍赎前罪。”
潘启智提起沈去忧的事情,沈空孝也赶紧上前请罪:“去忧公的事情我也有责任,也请家主允我日后为伐陈先锋,赎偿前罪。”
沈才思又宽慰了他一番,然后当场允诺了潘启智和沈空孝,等讨灭陈家,便会赐下筑基丹酬功。有了这份赏赐吊着,云峰山上顿时士气高涨,沈家在郡中的威望顿时又支挺起来,仿佛就不曾有过连折三位筑基的颓势。
在这时候,去追杀陈道白的那一路人马回来了,几位筑基修士一眼望去,追出去的时候足有三四十人跟在陈道白身后,如今却只回来了一半人,立时就晓得出事了。
“家主,大事不好了,陆家的人在泽上阻拦,还杀了我们十几个人!”
一听陆家出手,沈才思的神情顿时就凝重起来。
“钟离陆家?他们怎么敢来插手我下菰郡的事情!家主,让我带人去震泽,就是陆公繇来了,这回也饶不过他们去!”
一听自家折损了十几个人,沈千陵脾气上来,又说起了愣话。
沈才思自然不能让他胡来,拉住这家伙,然后扭头问道:“陆家来了多少人?”
“打头的是陈道雪,还来了好几个炼气后期,其他人藏在陈道雪的风雪里,看不清楚,但肯定人不少!”
“藏在风雪里,那这些人出手没有?”
“这个……”
答话的人意识到自己话里逻辑不对,若是那些人出手了,还能看不清楚?若是没出手,又是怎么杀了沈家十几个人的?他额头冒出冷汗,本想把损兵折将的过错全推到陆家援兵头上,可沈才思不好骗,两句话就瞧出了猫腻。
当着家主的凝视,他可不敢再扯谎了,只能实话实说:“没、没出手,是那陈道白动用了【隐莲珠】,借着雪幕遮掩,一道金光害了我们十几个人……但那陈道雪是真动手杀了人的!”
沈才思无奈摇了摇头,沈家承平太久,家里许多人斗法经验不足,难怪会吃这样的亏。
这次为了召集围剿陈家的人手,沈才思赦免了不少以前沈去傲一党下头的人,让他们戴罪立功。只是这些人跟着沈去傲享福久了,良莠不齐,暴露出了不小的问题。
沈才思想要整肃家族,清理痼疾,只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损兵折将,不是你们几个的过错,但走了陈道白,就是你们几人的罪责了!自己领了罚,下去听用吧。”
领头追杀陈道白的几人苦着脸下去,他们心里对沈才思不无埋怨:因为陈道白这人身上有麒麟手笔,沈才思明确下了命令,不能伤他性命,几人追杀时才留了手,只想着活捉,结果叫人逃进了震泽里。
这事情,怨得着我们吗?
不论几人如何埋怨,沈才思现在都无心理会他们,他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处置陈家归来峰的事情。
“千陵千炼、空孝启智,归来峰必须得围住!陈君谋这样的老狐狸,给他个空子,他就能倒腾出你想不到的花样。千炼与启智搭伙,千陵和空孝搭伙,分作两班,轮流围困归来峰。若是陈君谋敢出山解围,老夫自去策应你们。”
沈才思承诺亲自对付陈君谋,让几人心里有了底气,唯独沈千炼脑门精,问了一句:“那银杏岭呢?”
“朱家无关紧要,只要平了归来峰,朱成智自会来降。况且银杏岭那棵千年银杏,若让战火伤了有碍天和,先告诫一番吧,谅朱成智不敢主动来攻。”
朱家被放在一边,但另一个家族却没法轻易忽视。
“倘若那陆家来了怎么办?陆公繇是筑基后期,加上陈君谋和那不知来路的赤衣修士,三个筑基后期,我们恐不是对手……”
“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沈才思摆摆手,很肯定地给出了回答,“不会有三个筑基后期,那个赤衣修士,就是陆公繇!”
沈千陵一愣,不解地问道:“那赤衣修士是个女人啊……家主的意思是,那陆公繇为了隐藏身份,故意变了模样?”
“不错,而且陆公繇的道基就是【灶司命】!之前我便就有所怀疑,现在听说陆家出手了,才终于笃定,一直相助陈君谋的,就是陆公繇!”
“可陆公繇为什么要帮……”
沈千炼问到一半,陡然反应过来,那陆公繇的道基是少阴离位的【灶司命】,晋位紫府,自然也是用那【焚山君】的,只怕陆家甘为陈家火中取粟,谋的就是那一样紫府灵宝。
沈千炼想通了关窍,却没留意到,沈才思看他的眼神。
沈才思的目光很隐蔽,只看了沈千炼一眼,就很快收了回来,转头对沈千陵道:“千陵,你与我来。”
沈千陵自无话说,跟着沈才思,出了云峰山,左右无人,沈才思严肃对沈千陵问道:“千陵,我让你也许给朱家一枚筑基丹,如何今日朱成智还是助了陈君谋?”
沈千陵别过脸去,不看沈才思的眼睛。
“家主,空孝是自家人,许一枚筑基丹无妨;今日在云峰山上动手,许潘启智一枚筑基丹也算合理。可朱成智他凭什么拿?筑基丹都给外人了,咱们自家又该怎么办!今年家里已经陨落了三个筑基,不补上自家人的实力,反而要给外人甜头吗?潘朱拿了筑基丹,谁知道他们将来会不会变成下一个陈家!”
沈才思无奈摇头,沈千陵的话有道理,可眼界太狭隘了。而且,他这么说也未必就是大公无私,雨花山也好些年没拿到过筑基丹了,他扣下给朱家的那一枚,说不定就是想着给自己孩子一个机缘呢!
所以呀,治家的事情是何其之难,谁没有私心呢?谁能和自己完完全全的一条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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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白在七姐姐道雪护送下,登上了震泽畔。
走前,他再次向陈道雪和陆家诸人大礼拜谢,又对着震泽拜了三拜,然后毅然踏上了乌程县的土地。
回归来峰之前,他打算先去庐舍看一看。
到了庐舍,里头静悄悄的,既没有沈家的人,也没有陆公明的身影。
在陈道雪出现之后,他其实就有些疑惑,之前陆公明已经回到了乌程县,为何这位筑基修士没出现,他是做什么去了?
进了庐舍仔细一看,道白发现陆公明连【羊方鼎】都没有带走,甚至那些碧铁砂和锻好未曾祭炼的刀胚,也全部留在天井之中。看这情形,要么陆公明只是暂时离开,之后还会回来,要么就是他走得匆忙,这些东西都来不及取走。
不论哪种情况,目前这庐舍道白最好还是不要久留,说不定沈家的人随时会找到这里来。
道白决定先往归来峰去看看情况。
他尽量隐藏行踪,都不去县城看一眼自己父母家人,只挑人迹罕至之处行路,靠近大道路口,便乔作凡人步行赶路。沈家的修士再多,也不可能把乌程县每个凡人都稽查一遍,而且以沈才思的君子风范,多半是不会祸及陈家凡人的。
一路上,道白至少瞧见了五波沈家人马,但沿途盘查并不细致。只是行到归来峰山脚下,这沈家的人就骤然多了起来,而且对来往之人盘查甚严,便是普通凡人,也要严加盘问,然后拘押带走。
这番差别,让道白明白过来,路上那些沈家人马之所以不仔细盘查,只怕是要给逸散在外的陈家人一个假象,诱骗他们都聚拢到归来峰附近,以便一网打尽。
如此谋算,陈道白愈发感到,沈才思这人如果不是个重道德的君子人物,各种阴损手段毫无忌惮的用出来,那可真如天上降魔主。
道白索性远远藏着,这【隐莲珠】在他手上,如果沈家真要强攻归来峰,他于敌人背后伏袭一道金光,比自己在正面迎敌更有成效。
至于到时怎么脱身,道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再往震泽里头去钻了。
归来峰周围的天上,沈家修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带头的是沈千炼和潘启智两人,在归来峰前搦战。
而陈家自然闭守不出,归来峰的大阵开启,漫天的银色雷光护住山门,一般的炼气修士根本无从靠近。
沈千炼和潘启智两个筑基修士倒是有能耐碰一碰这大阵,可他们都忌惮着大阵里头的陈君谋,两人又是私心重的,不想受伤,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尽管大阵挡住了敌人,可归来峰上的陈家诸人士气依旧十分低沉。
陈求法伤得很重,虽然云峰山上他硬抗住了沈空孝,但炼气修士抗筑基修士,哪里有这么容易。陈求法虽然好不容易逃回了归来峰,可伤势重得根本无法出手,现在完全没法算成战力。
其余的陈家人也人人带伤,就连坐在上首的老祖陈君谋,脸色也不是很好。
留守归来峰的求方求安兄弟怎么也想不到,一家人好好的去接亲,却会变成这般模样回来。
甚至还有好些人没回来。
“八叔、道渌、道白,还有四五个族人,都还没回来……”
陈君谋默然不语,看着堂上稀落的人,也不禁悲伤地叹了口气。
百年生息,凋落至此。
“老祖……”
陈求方欲言又止,见老祖看过来,他咽了咽口水,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他想这句话应该也是家里很多人想说的话。
“老祖,求和吧,外头全是沈家的人,咱们不是对手啊!”
陈君谋冷冷瞥了这个孙子一眼,陈求方立刻闭上嘴、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他又扫视了一圈堂中的族人,自陈求法以降,陈求安、陈道清等人都纷纷低下头,不敢看老祖的眼睛。陈君谋清楚,这几个人都已经被云峰山那场伏击给吓坏了,根本没有同沈家决一死战的胆气。
“近两个半甲子之前,我家的开山老祖陈乐山,离紫府只有半步之遥,却遭自己的亲弟弟陈知水暗算,含恨陨落。”
听老祖忽然讲起了耳熟能详的往事,陈家诸人都愣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弄不明白老祖这是什么意思。
“那一年我十岁,父母死难,满门血染衣,所有亲人冤魂都在那一晚哭喊哀嚎着!我这辈子,都忘不掉这深仇大恨,这辈子都忘不掉!”
陈君谋的手狠狠按着扶手,即使没有运气,也在扶手上按出了五道极深的指印。
“一百年前,我修成筑基,找陈知水报仇。那几十年,我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罪,都无所谓,重要的时候,我终于有机会找仇人报仇了!
可是,杀死陈知水,把他对我做过的事情都报复在他满门身上之后,我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大仇得报的快感。因为我知道,真正的仇,我还没有报!”
陈求法等人怔了怔,彼此对视几眼,有些糊涂。
除了陈知水,还有其他的仇人?
“这个秘密我藏了一百年,恨了一百年!那怨恨,一日一夜的在我心里积攒,满门血亲都在哭嚎着求我给他们报仇!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就是变成厉鬼,我也要报此仇!”
苍白干瘪的嘴唇微微抖了一下,陈求法声音十分虚弱地问道:“老祖,这仇人究竟是……”
陈君谋的一双狼眸望向了堂外的天空,隔着重山叠云,望向了那些围山的沈家修士。
“自然就是沈家,是沈一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