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揍你啊
也许不光面对一个将死之人会说很多，一个将死之人也会有很多话要说。大胡子仿佛有着一辈子的话急着和别人说，无论眼前之人是不是刘景升，他都迫切地想要说出来。
“我努力让自己相信，也让弟兄们相信，而我们也确实都信了。因为只有相信了，我们才能够不怕。只有不怕了，我们才能去做正确的事情。其实我并没有你看上去的那么不怕死，我只是想做好我的团长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大胡子看了一眼阵地上假装忙碌的弟兄，继续说道：“他们这些人的家没了，拼着命地渴望回家。对他们而言，打回去和死在这儿，都是回家。而你不一样，你还有家，有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不要想太多，活出你自己就好。”
“小胖子说你从没为了什么拼过命，可你仔细想想，为什么昨天你会去杀日本人，会去偷袭日本人的营地呢？你有你自己坚持的东西，这很好，只是你自己还没有发现罢了。按照你的本心去做就好了。”
刘景升静静地听着大胡子说话。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许多东西，他们既渴望让别人知道自己所藏东西，又害怕被别人知晓。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大胡子才会说出这么多话吧。
炽热的太阳尽情燃烧着自己，蒸烤着大地。蝉发出恼人的嘶鸣，仿佛在祭奠它们最后的生命。树叶遮蔽了阳光，却没有给人带来阴凉，世界还是那么燥热，像是所有的东西都在燃烧。
“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过是在抱团取暖罢了。信不信我下个撤退的命令，这二十几口子人也就散了。可散了之后呢？这些人会去哪里？长城？北平？黄河？南京？或者再往南边？孤魂野鬼是收不到纸钱的。”
说完这番话的大胡子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后背缓缓靠在了坑道上。他的兵们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连长，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刘景升躺在弹坑里，静静地望着天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他的思绪在缓缓流淌。良久之后，他缓缓开口说道：“我们要回了，家里人还等着呢。记着咱们的买卖，童叟无欺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有着一种坚定。他想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在这里一块死，他认为是不对的。
这是他现在能给予这些人最后的一点念想了吧。这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给他们的东西。一个承诺，让这些没了家的人知道，还有人在惦记着他们。
“回吧，尽量不让你亏本。”大胡子像是累极了，眯起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保安团的最后五个人回家了，留下的是那些没了家的东北人。所有的物资都留给了他们，刘景升几人倒是算轻装上阵，只是酷热的天气还是让他们挥汗如雨、气喘吁吁。
胖子走在了第一个，这是他心心念念的排头兵，刘景升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斧头走在了最后，也不算最后，还有潘家父子远远缀在最后面。父子俩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山林间的鸟儿追逐嬉闹，昆虫在鸣叫歌唱，它们不明白也不关心人类之间的争斗厮杀，人类也不会在意它们的伤心或幸福。
感觉气氛有些压抑，刘景升踢了情绪有些低落的胖子屁股一脚，说道：“胖子，别哭了，爷爷带你回家，到家就有奶吃了。”
胖子没有停下，继续低头走路，回应道：“土匪，昨天教我打枪的那个当兵的死了，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多好啊，我也不知道。还会死很多人的，没必要记住死人的名字。”刘景升像是在安慰胖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按照他的本意，他都不想认识大胡子的，满脸胡子看着就烦。不是躺在那里装深沉，就是嘚啵个没完没了，天天跟个神经病似的。谁会愿意认识他呢？
“土匪！”胖子愤怒了，站在了原地，转过身怒瞪着刘景升。
刘景升没有超过他，随意的踢了一脚胖子，继续向前走去。“小屁孩才会为不认识的死人哭。”
“你就比我大一个月，不要整天老气横秋的！”胖子跟着继续走，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土匪，你说刘连长他们会死吗？”
“人都会死，活一千年的是王八。”现在的刘景升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谁是刘连长，他不愿再谈及那个大胡子以及他的东北弟兄们。
“活土匪！”胖子更加愤怒了，有些歇斯底里，他想从刘景升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哪怕是骗他也好，可刘景升连骗他的心情都欠奉。
“又欠揍了是不？”刘景升对着胖子的屁股又是一脚，这次增加了些力气。
“你就是个活土匪！你爹应该打死你！”胖子诅咒着刘景升，不愿再搭理这个混账家伙。
刘景升抹了抹脸上的汗，抬头看看被树叶遮住的太阳，说道：“我爹早跑了。”
“我爹也跑了。”胖子似乎忘了刚才的愤怒，也不再需要上一个问题的答案。小胖子接着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说赵叔这时候是不是也跑了？”
习惯了胖子总是有很多问题，但是突然的新称谓让刘景升不知道和哪个姓赵的叔叔对上号，于是问：“哪个赵叔？”
“赵教授啊，小曼她爹，你不会没见过吧。”小胖子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发现。
自己老爹见过也就相当于自己见过吧，刘景升如是想。于是，他的虚荣心战胜了道德，说道：“当然见过，还一个劲地夸我呢。”
多年的经验告诉胖子，眼前的土匪犹豫了，犹豫了就说明在说谎，于是说道：“夸你纨绔还是混账？”
“死胖子，今天是不是给你脸了？”刘景升又一脚踢在了胖子的屁股上。
“活土匪！”因为有人急眼了，胖子心情好了很多，这回他不再愤怒了。
“我揍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