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走好兄弟
“轰轰轰”，身后远远地传来了炮弹的爆炸声，可以肯定这炮弹不是刘连长他们的，因为他们没有炮。不是他们的，那就一定是日本人的，这说明日本人的援军到了。
今日的炮击比昨日持续的时间久了很多，爆炸声不断，也可能并没有那么久，只是刘景升和胖子都觉得很久。
林子里的鸟从枝叶间冲出来飞向远方，昆虫们也躲进深处不再发声，战争也关乎到了它们，让它们无法再愉快地歌唱。
这是机枪声，这是手榴弹的爆炸声，日本人离大胡子他们大概只有几十米了吧。面对有了增援和补给的日本人，估计大胡子他们也就只能坚持一个照面吧。
刘景升没有停下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了几人前面，加快了队伍的速度。胖子跟着追了上去，“土匪，为啥不留下来帮帮刘连长他们，你的枪法好，功夫也那么厉害。”
“你想我死啊，他们只有二十几个人，加上我们也只有二十几人，打不赢的。昨天我和老吴炸了日本人的炮兵阵地，毁了他们的大炮，回来前还往日本人营地里扔了四枚手雷，已经帮他们最少拖延了日本人大半天的进攻时间。他们最好的选择是撤退！”
刘景升有些烦躁，他还是不能理解这帮人为什么就不能聪明一点。当官的都跑了，当然不是说和他们比烂，而是说要选择正确的路。他师父跟他说遇到比自己强大的敌人，要懂得把自己隐藏在暗处，明明知道打不过还硬刚的都死了。
刘景升想起了那个男人，他从来不笑，从不以正脸示人，阴郁得如同鬼魅一般，很多人见过他，却从来没有人能想起他的模样。那个男人教他打枪，还教他道理。
那个男人说过，日本人来的时候他的山寨有三百多弟兄。他老大和日本硬刚，祸祸了一半人，死前还喊着弟兄们冲。他二哥又祸祸了剩下的一半，带一百多人冲日本人军营给大哥报仇，拉都拉不住，结果还没见到日本人就被炸碎了，逃回来的就十来个人。他把人都散了，自己一个人去找落单的日本人，一路杀过来，弄死了几十个。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他人呢？”胖子好奇地问。
“年前回东北了。”刘景升很想那个男人，比想他那只会逃跑的爹还要想。
“没入关？”逃到这里的东北人，下一步都是会入关的，胖子不是很理解为什么那个胡子又回了东北。
“他说关内他不熟，日本人也少。”
又一轮炮击开始了，看来大胡子他们还在。刘景升不再耽搁，加快了脚步，招呼众人道：“都快点，带你们回家。”
子紧跟在刘景升后面小跑着，非要刘景升教他枪法。刘景升告诉他自己教不了，东北师父说他功夫路子太野别人学不会，还告诉胖子说师父已经给他找好了老师，就是吴排长。这让胖子很兴奋，他以为吴连长他们会活着。每个人都盼着他们能够活下来。
只是刘景升告诉他，只有老吴会活着，因为大胡子他们都在护着他。让他去求物资补给，是在给他逃跑或者回来晚了的机会；让他带着保安团去埋战友，是让刘景升能够劝他离开；和刘景升的买卖，就是给他一个离开的借口，东北军欠着账呢，要拿他还。
刘景升像是在宽慰胖子，也像是在宽慰自己。大胡子说了不让自己亏本的，他是当官的，说话总该算数一次吧。
很快，几人到了和先回来的那十六个不争气的人分别的地方，地上被踩烂的杂草记录着他们曾经来过这里，也证明着他们离开这里并没有多久。
胖子的汗水似乎流到了眼睛里，不停地擦拭着。潘家父子不紧不慢地走着，好像有些走不动了。刘景升找到了来时自己坐过的石头，坐了下来。看着蹒跚而来的潘家父子，刘景升说道：“你们两个怎么说，不想跟着少爷就说话，别婆婆妈妈的跟娘们似的。”
“少爷，我们爷俩出来好几天了，还不知道家里情况，不放心家里，想回去看看。”潘老汉唯唯诺诺地说道。
“想跟着少爷你们还不够资格，滚蛋吧，如果被日本人抓住当了汉奸，我杀了你全家。”刘景升大大咧咧地开始威胁潘家父子。
看着落荒而逃的潘家父子，刘景升对着胖子说道：“不是一路人，走一条路大家都别扭。”
胖子看到刘景升又要启程，假装不经意地说道：“土匪，我想回去看看。”
“这不马上带你回家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儿。”
“胖子你别过分啊！”
“我想回去看看。”
山林间，夏日的阳光逐渐柔和，蝉鸣刺破空气的闷热。战斗已经结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道，混杂着泥土和树叶的清新。刘景升和胖子悄悄地向阵地靠近，燃烧的树干偶尔发出噼啪声，只有这声音不属于这片山林。
夕阳还在做着无谓的挣扎，汗水打湿了身下的野草。胖子趴在草丛中，紧张地四下张望。刘景升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只有当小虫子飞到脸上，才看到他嘴里的狗尾草挥动两下，赶走不速之客。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像是要与这片山林融为一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景升突然站了起来，“过去吧，阵地上没有日本人，应该是走了。”
战场上没有他们不知道想还是不想见到的尸体。两人只是呆立在那儿，看着已经千疮百孔的阵地。时间仿佛在这片土地上停滞，隔绝了时空。
胖子愣了一会儿，突然跌跌撞撞地奔向前面，然后跪倒在那里，以头抵地，整个身体颤抖着。
刘景升跟了过去，看到的是一座新坟，一座很大的坟，与阵地融为一体，直立在坟前的木桩上写着“中国无名战士墓”。
刘景升走过去将木桩拔了下来，扔到了很远的地方，用了他这辈子用过的最大的力气。
拉起胖子，刘景升向着墓碑鞠了个躬，心中默念：“走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