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狂暴之兽
果然……黎恩心中一喜，他的估计没有错，兽人这重身份，就是这么好用。即便只是半个“兽人”，也足以帮他打开通往伊苹夏城的大门！
身后的人群还在痛骂，不过声音比之前稀落了不少，似乎是慑服于黎恩方才所展现出的武力。即便如此，还是让黎恩在喜不自胜的同时多出了一丝不适。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兽人，只是为了方便行事，并没有做好真正成为一个兽人的准备。
在他的内心，他依然还是一个纯粹的人类，而且是一个对兽人这个种群满怀愤懑的人类青年！
当下他只想快步冲进城内，把那些刺耳的骂声通通远远甩在身后。
“等等！”然而，就在他提起脚步，准备快快进城时，一个粗哑低沉的嗓音却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黎恩回过头来，先前那个头戴全盔、不苟言笑，身形异常魁梧的士兵正快步向他走来，他迈着大步，三两步来到他面前，手中长戟往地上重重地一拄：
“你不许进去！”
“什么？”
不只是黎恩，就连他周遭的其他卫兵同伴都以一种充满惊愕的目光看着他。
“你并没有完全确凿的证据，证明自己就是一个半兽人。”铁盔底下传来魁梧卫兵状似波澜不惊的低沉嗓音。
“罗讷……”黎恩身后，士兵塔尔轻呼出声，仿佛难以理解同伴的生硬逻辑，试图劝阻他的执拗。
然而这个被称作罗讷的卫兵对同伴的呼声置若罔闻。他铁塔般矗立在原地，以一种一成不变的腔调继续道：
“刚刚这种程度，强壮一点的人类同样可以做到。”
“你所展示的力量，和一名人类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并不能够完全证明你体内一定流淌着兽人的血液。”
黎恩不可思议地瞪视着他，瞪视着他冷冰冰的铁盔和铁盔缝隙中森严的目光。
他牙关紧咬，暗中感到后悔，后悔一开始给予这个卫兵的“秉公执法”的评价。
也许这家伙只是一视同仁地为难所有人，他想。
忿忿不平中，他抬起自己的胳膊，撩起破破烂烂、参次不齐的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臂，那手臂纤细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干瘪瘪的亦看不见一点明显的肌肉轮廓。
“你把这称作‘强壮’？”他没好气地问道。
“挺强壮的，”罗讷目光冷淡，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刻意屈起的手臂一眼，依旧维持着平直的视线，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毕竟你刚刚干翻了我的一个同伴。”
黎恩心头一愕，险些笑出声来。但他实在没办法笑出来——他被卫兵这番自圆其说的强盗逻辑给气得怒火中烧。
“你……”他怒视着这个头戴铁盔的男人，忽然发现自己不止笑不出来，甚至气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对方是在刻意刁难自己，他猛然意识到这一点。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黎恩心念一转。他和他素不相识，无怨无仇。难道说……是因为自己没给他塞钱？
桑吉耶城的卫兵就是如此。只要他们一时兴起，总能找到各种借口让你不能入城，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给他们塞钱。
但是，正是由于担心有这种情况，他先前明明有仔细观察，并未发现其他人有暗中给守卫塞递某物的举动，而他们也无一例外都成功进了城……
况且，由于格鲁什乌卡那个混蛋的缘故，他现在身无分文。就算他愿意花钱打通关卡，他也没有一枚硬币可以塞给他们的……
不过……转瞬之间，黎恩心念电转，幸好，也正是多亏了格鲁什乌卡，他还有后手。
他隐藏的终极杀手锏。
黎恩定了定神，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也就是说，如果我能够确凿无疑地证明自己是一个兽人，我就可以进城了么？”他注视着对方灰暗铁盔中间的两道缝隙，不紧不慢地朗声说道。
森然的铁盔底下，卫兵罗讷粗哑低沉的嗓音并没有立即响起。他沉默了片刻，仿佛是在考虑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以一种慎重的口吻缓缓开口：
“只要你能证明。”
黎恩松了口气。
接着，他轻描淡写地扔出了自己的终极杀招：
“我会狂暴。”
“什么？”冰冷的铁盔下方，卫兵罗讷粗哑低沉的嗓音蓦然一紧。很明显，这个一直以来沉稳淡定的士兵此时此刻似乎也受到了某种震撼。
“我说，”黎恩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因为对方刻意刁难的缘故，他的每一颗字眼中也罕见地透射出锋芒，“我会狂暴！”
这下子，不只是罗讷，就连站在两人身旁的其他卫兵，乃至黎恩身后排成长龙的普通民众，都无不面色骤变。卫兵们面面相觑，看向黎恩的眼神中多出了一份忌惮。黎恩身后的人群中更是遽然响起一阵又一阵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
“狂暴”，是兽人一族的精锐战士才拥有的特殊战技。得益于最近几十年兽人在王国内的大肆活跃，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从每个人类的幼儿时期开始，他们的母亲和祖母就常常用一头陷入狂暴、丧失理智的兽人是如何先杀死了自己的所有同伴，再将整整一个村庄的人撕成碎片、啃食殆尽这样血淋淋的恐怖故事来吓唬他们了。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无法否认这一点——如果……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人类真的能够证明自己会“狂暴”的话，他的确能够确凿无疑地证明自己的兽人血统。他不仅能够证明自己是一头兽人，还是一头出类拔萃的兽人，是兽人中的兽人，是兽人当中最为凶暴、强大，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那一批兽人！
黎恩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感觉骤然身后一空，先前曾紧贴着他后背的人群已经自动退出了一小段距离。他们连后退的动作都小心翼翼，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这个凶暴残忍的“杀神”。与此同时，前方的卫兵们也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的武器，浑身不由自主地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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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不知真假，但光是“狂暴兽人”这个名头，已经足以使他们感到畏惧。
“我不信。”然而，下一刻，卫兵罗讷粗哑低沉、一成不变的嗓音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黎恩嘴角一勾，轻嗤一声，没有与对方多费唇舌。面对这个刻意刁难自己的家伙，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此时此刻，唯有实际行动方能证明！
他仰头向天，猛地一声怒吼。刹那间，浑身血液激烧，如同雷霆闪电般在他体内急促奔流，迸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晰可闻的鼓鼓声响。在这一片如同雷鸣般的鼓鼓声中，他体表一根根青筋如同蟒蛇般爆绽而起，浑身肌肉暴涨。双目更是充血鼓凸，直欲瞪出眼眶，转瞬之间，眼白已是一片血红……
仅仅一次呼吸的功夫，他的整个身体就已经比刚才拔高了一截，扩张了一圈。
这是肉眼可见的差异，这种差异，仅凭人类是绝对无法做到的。甚至连一般的兽人也不能，只有狂暴兽人，只有它们令人闻风丧胆的“狂暴”！
虽然受限于原本瘦小的身材，他在狂暴之后的体型也不过与一个正常成年男性相当。但这其中蕴含的恐怖含义不言而喻。况且刚刚，众人已经亲眼见识过他以一副瘦小孱弱的少年身躯是如何轻而易举地折服一个高大魁梧的人类士兵，让他哀嚎求饶。而现在……
在他身后猛地爆发出一阵惊惶的尖叫。原本离他只有几步远的人群，猛地撤出一大段距离，你推我桑，挤成一团。不少人更是连呼带抢、跌跌撞撞地继续跑向远方，张口结舌，满脸仓皇之色。先前排列整齐的队伍彻底陷入混乱。就连城门口处披坚执锐的卫兵们，也不由自主地蹭蹭蹭一连向后退出几步，并且不约而同的一齐将寒光闪烁的矛尖对准了黎恩。
“怎么样？”鲜血激烧，一股暴躁的冲动在黎恩脑内横冲直撞。他强迫自己抑压下脑海中的冲动，并且无视四周人群聒噪刺耳的惊叫，血红的双眼先是掠过远处战战兢兢的其他卫兵，然后落在近前的魁梧士兵罗讷身上。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且不断伴随着粗沉的呼吸。过分开咧的嘴角一颤一颤，一串串唾液不受控制地自猩红的牙床和惨白的牙齿间淌下，如同饥渴难耐的野兽。
名叫罗讷的卫兵一动不动，没有回应。他手拄长戟的身姿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塑。黎恩翻动眼睛，瞟了一眼他脑袋上那顶将他的脸庞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灰暗沉重的铁盔……那顶头盔曾经很好地遮掩了他的促狭刁难，一如它现在遮掩了他的恐惧。
他转过身，没再理会这个色厉内荏，故意找茬的士兵，径直朝城门口走去。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顺顺利利地入城。他强行压抑胸膛中翻涌的怒火，告诉自己。
至于那个胆敢刁难自己的该死的家伙的脑门，他攥紧拳头，将十指骨节攥地咯咯作响，往前行进的脚步在地上踩踏出一个个深深的脚印——他以后有的是机会砸碎。
他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哼，从他怒火燃烧的胸膛中喷出的呼吸灼热宛如火苗。
他凶暴的目光望向城门。那里的卫兵早先就已散到两边。虽然方才在他狂暴之时，他们本能地将武器朝他对准，但此时此刻，随着他的不断逼近，竟无一人敢再度调整武器方向，而是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呆若木鸡。
他旁若无人地越过卫兵的行列，自顾自地向着城门走去，眼看就要没入城门的阴影之中。
然而，就在这时，从他身后猛地传来一声炸雷般的怒吼：
“站住！”
黎恩愕然回头，只见那个身形魁梧的卫兵罗讷一把拽下头上的铁盔，大踏步向他走来。
“你不许进去！”他一边快速向他逼近，一边气势汹汹厉喝。
“什么？”黎恩霍然转身，龇牙咧嘴，双目暴突，一副亟欲择人而噬的模样。
后方围观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退了几步。
卫兵罗讷快步走到他前方，魁梧的身躯再次横挡在他和城门之间，铿地一声将长戟拄在地面上，一脸义正辞严；
“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这样的佣兵！”
“你说什么？”黎恩双目圆睁，怒火中烧地瞪着他。
这家伙还是没有放弃，还是想刁难自己！黎恩无比愤怒地意识到这一点。
直到这时，快要被怒火冲昏头脑的他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摘下头盔。于是他两眼一掀，忍不住往上瞧去，要好好瞧一瞧这个刻意刁难自己的家伙那丑恶的嘴脸。
这不瞧不打紧，一瞧之下……那还真是一张超乎正常人想象的丑恶嘴脸！那极其丑恶的程度，甚至让被愤怒和狂躁充斥大脑的他都不由得一怔一惊！
那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大脸膛，粗糙的面皮隐泛铁青，宛如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面皮上满是褶皱，宛如一具死去多时并且在水中浸泡已久的尸体。除此之外……宽额头、塌鼻梁、细小昏黄的三角眼，两瓣过分前凸、泛着白沫的厚嘴唇……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抹了抹脸庞。他宽阔扁平的鼻孔不住翕张，发出粗重的喘息声，皮肤褶皱、沟壑纵横的大脸上汗水涔涔——黎恩猜测这是他摘下头盔的主要原因。在炽热的阳光下，即使是衣衫单薄的他身上都有薄汗渗出，那具笼罩得严严实实的头盔之中的窒闷炎热可以想象。不过，如果是他自己生成这副模样……他宁死也不会摘下那顶头盔！
这丑陋的卫兵放下手，皱了皱粗短浓厚的眉毛，一脸鄙夷不耐的模样，撅起两瓣又宽又阔的厚嘴唇，朗声道：
“我说，我们这里不需要你这样的家伙！”
“我这样的家伙？”
“没错，”罗讷隐泛铁青的宽脸庞上渗出一丝冷笑，“你这样危险、愚蠢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