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洞穴
走下狭窄、斑驳的台阶,空气中似乎飘浮着淡淡的果香,耳边没有传来震耳欲聋的动感音乐,只有轻灵的伴奏声。这是魏文双见过的,最不像酒吧的酒吧。
这家店布置得如同地下洞穴,进店需要拾级而下,到达倒数第三层台阶时,便能看见环绕四周柔情的灯光及整体偏暗色调的布置,客人不少,大多在举杯畅饮。
魏文双与江露跟在服务员的身后走向座位。两人并肩而行,身高差不多,而江露显得更丰满些。
即将落座时,江露忽然朝魏文双的身后挥了挥手:“是凌津。”
魏文双回过头,与凌津四目相对,两人默契一笑,移走目光。
这段时间,魏文双在家里不太常见到凌津。
凌津并没有给自己歇息的时间,回国后的第二天便开始筹备注册公司事宜。自那之后,他便忙碌了三个月,几乎天天早出晚归。
“凌津越来越帅了。”江露一边坐下,一边感叹道,“他谈女朋友没?”
“不知道。”魏文双如实回答,“他忙着事业,我们几乎没什么交流。”
江露又瞥了凌津一眼,移回目光时多了一份赞赏:“真厉害,有实力又肯努力,你也是,真佩服你,在工作上那么出色。”
“你也不赖好吗?”魏文双由衷道,“实习的时候,付律师总夸你心最细,文书上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都能被你挑出来。”
江露摇了摇头,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细心有什么用,不算什么长处,我各方面都平平,外貌也一般,没什么竞争力。你看你们律所现在发展得多好,还好我没当合伙人,不然肯定拖你们后腿。”
“不是这样的。”魏文双眼里流泻着认真,“露露,你为什么越来越看不见自己的闪光点了?”
魏文双犹然记得刚毕业时,她与江露共同应聘付佳鑫团队的律师助理,当时,江露的表现比她出色。几年后,江露跳槽到另一家律所,在代理一个劳动争议纠纷案件时,认识了现在的老公孙辛。
四年前,她与江露、何晓玲约定好一块成立律师事务所,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就等江露的婚礼一结束,三人便埋头事业。然而,江露却在婚礼后忽然决定放弃创业,并且注销了律师证,前往孙辛亲戚家的企业担任法务。
江露决定改变职业发展方向这件事,魏文双与何晓玲是祝福的,两人另外找了位同行的共同朋友加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魏文双发现江露的性格逐渐被改变,变得越来越悲观、自卑,过去习惯性对未来做好充足规划的她,逐渐变得随波逐流。
江露苦苦一笑:“身边闪光的人太多,我那点光早就被比下去了。”她瘪了瘪嘴,“不说这个了,你找对象没?我怎么听说,你最近跟苏烨走得很近啊。”
魏文双无奈地耸了耸肩:“怎么又是苏烨,我身边就只剩下这一个异性了吗?”
江露失笑:“你也可以选择主动交代新的对象。”
“哪有什么新的、旧的对象,单身,没有暧昧对象,身边的异性,要么是工作伙伴,要么是……”她的眼神朝后瞥了瞥,“家人。”
江露顺着魏文双的目光朝后望去,再次望向举止绅士大方的凌津:“是不是家里的异性太优秀,导致你的标准起点就比山高?”
“或许是吧。”魏文双莞尔一笑。对于凌津,她一向是毫不吝啬地夸赞。
江露吐了吐舌头:“那就艰难咯,要不直接把凌津收下如何?”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看你们各方面都挺合适的。”
魏文双故作夸张地瞪大眼睛:“拜托,阿彬会先刀了我的。”
两人同时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为室内有些萎靡的灯光增添了活力。
魏文双的手机传来铃声,是一条新信息,她打开看了眼,来自凌津。
“我喝酒了,方便一起回去吗?”
她看到这行字时,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若在四年前,凌津说的应该是:我喝酒了,送我回去。
对于不熟的人而言,礼貌是柔滑的外观,令人有触碰的欲望,但对于某些过于熟悉的人而言,礼貌是冰冷的外壳,生硬地将两人隔开。
凌津便是某些人之一。
她一向是接受所有改变的,不强求,顺其自然。
但在凌津这件事上,她却总想着往回走。
魏文双与江露分别时,已将近凌晨。
孙辛来接江露,一来便往她身上嗅了嗅,随后才松了口气:“真乖,没喝酒。”
“洞穴”内不知何时变换了灯光的颜色,似乎越夜越绚烂,越野性,五彩斑斓的光打在他们的身上,魏文双总觉得眼前看上去不太真实,但转念想到,或许在他们眼中,自己也是一样的。
江露娇嗔道:“说了不喝就不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孙辛伸出手揉了揉江露的发,俯下身要来吻她,被江露羞涩地推开。
目送江露离开后,魏文双透过跃动得越来越快的灯光望向凌津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他对面的人已经离开,他正坐在原位,用修长的手指勾着一个高脚杯。
他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忽然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灯光似乎忽然有了重量,沉沉地打入她的眼中,钻入她的回忆之中。
离开“洞穴”,走往停车场的路上,夜晚的风温柔,舒适得似将人拥抱,而非裹挟。
凌津走在魏文双身边。凌津腿长,步子大,速度却故意放慢,显然,不是为了等风。
经过通往停车场的最后一个拐弯后,她觉得他靠得更近了些,两人的手臂短暂地轻擦了几次。
她转过头看他,树下的斑驳光影随风摇晃,他的脸上并没有呈现出醉态。依旧是过去那张脸,只是比过去少了许多笑容与分享欲,他的嘴唇紧紧抿着,像是永远不会再分开般,她欲言又止地转回头。
但现实打破了“像是”,在不可能的这一刹,低沉的声音忽然向夜袭来。
“你常来这家店吗?”
听见这突然的声音,魏文双的心莫名暖了一下。她回答道:“第一次来。”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这家店,很喜欢它的设计。”他的语气有种一如既往的温和。
这股温和仿佛撞破过去与现在的隔膜,让曾经熟悉的温暖蜂拥而至,比黑暗更加霸道地占据这个夜晚。
魏文双的心底逐渐明朗,或许只是因为他回国后匆忙投入创业之中,两人少了许多相处的时间,才会让她感受到距离难以拉拢。或许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有变化,只是忙碌塞满了他们的人生。她顺着他的话,就像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般自然:“是啊,很特别的设计,就像是……”
凌津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话:“地下洞穴。”他补充了一句,语气中尽是苍茫的无力感,“轻而易举,就能逃离的地下洞穴。”
一段过往蓦然沉重地砸入她的记忆。
地下洞穴——凌津那段残酷过往中的一块重要拼图。
两人已经走到了车旁。凌津走到副驾座位边,握住车把手,脸上浮现出一种压抑许久的倦态:“开始觉得头晕了,看来这些年酒量还是没什么长进。”
魏文双猛然抽出回忆,迅速给车解了锁:“休息一下吧,到了我叫你。”
“嗯。”
凌津坐上副驾,将座椅放平了些,舒适地闭上双眼。
回去的路上,窗外驶过的灯光不时在车内跳跃,在几个等待绿灯的间隙,魏文双转过头看凌津,见到的都是他微微蹙起眉头,合着双眼的状态。
他看上去像是睡过去了,却在汽车驶入家里的停车场时,睁开了双眼,将座椅调整到原来的状态。
两人一块走进家门。魏彬坐在入口处的沙发上,见他们一块回来,忽然瞪圆了眼睛:“你们两个,一起出去玩了?”
“偶遇。”魏文双言简意赅地答复。她看见手机上有条重要客户发来的讯息,一边回复着,一边朝楼上走去,“我先上去。”
她听见魏彬在身后吹了声意味不明的口哨,也听见来自凌津的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走进房间时,她脑中蓦然涌上那句“轻而易举,就能逃离的地下洞穴。”,再回味时,那股无力感不退反而骤增,她猛然回过头,可身后只是冷清的空无一人。
她的心像是被这股冷清伸出手掐了一下。
自上回偶遇后,魏文双又过上少见凌津的日子。
虽然眼不见,但常从魏彬口中听闻他的消息,例如“阿津最近谈成了一个项目”“阿津给我推荐了一家超级酷的酒吧”“阿津准备买车了”。
但她也不是什么闲人,虽然偶尔会被那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但大多数时候生活被满满的事务填充,因此,惆怅的份量即便再沉重,也很少被提起掂量。
时间在疾驰。凌津提车这天,正好是律所四周年庆。按照惯例,这天傍晚会开香槟,作为创始人之一,魏文双免不了要喝酒,因此,她不会开车出门。
周年庆的前一晚,凌津难得地在家吃晚餐。
林姨准备了一桌凌津爱吃的菜,魏彬吃得津津有味,感慨不断。
一道摆盘如同汽车般的菜,让魏彬想起凌津要提车的事,得知凌津的提车日期是明天时,魏彬立刻提议:“阿津,你明天送我去上班,我一定要当第一个坐你新车的人。”
凌津无奈一笑:“好。”
餐桌上继续一片喜乐的气氛,魏彬从车的话题扯到一个关于汽车的游戏上,就在他咀嚼肉的短暂安静中,忽然看见凌津抬起头,面朝向魏文双的方位。
“文双,你们律所是不是明天周年庆?”
魏文双没想到凌津会记得这件事,她相信一定不是魏彬提及的。
果然,魏彬皱了皱眉头,一脸懵然:“哦?是吗?那么快又周年庆了?”
“是啊。”魏文双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