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错误
抵达老疤住所时,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
刘为群等人停好车辆、揣好甩棍,随后就分散着向目标地址过去。
这是市区与东郊相近的结合部,居民楼显得比较老旧,道路也没怎么修整。
街边是一排平房和只有两三层高的小楼,各个小胡同四通八达。除了按摩保健的字样外,其他各色各样的招牌此时俱都灭着。
当年刘为群等人催讨小贷债务时,没少来这种地方堵截借款人,对类似环境和流程轻车熟路。
在车上时,几人就通过语音说定了行动的方案:别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拿下再说别的。
弄错了,大不了赔礼道歉、赔偿损失,去派出所说明情况。
可要是没错,就不能让这帮混账有机会跑了。
目标是一间二层楼,一层平房直接临了街,被改做小卖店。二层是自己加盖起来的,典型违章建筑。
此时一层的大门已经关了,二层亮着灯,离得近时能听见屋里“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响。
毛晖摇晃着走前门故意招摇,苏略、周洪则藏在阴影里,拎着甩棍,身子紧贴外墙。
洪大华堵在后窗所在的胡同出口处,以防对方从后面逃走,刘为群则待在稍远处街边拐角,总控全局。
倚在街边的墙上,刘为群点燃香烟,抱着手臂深深吸了一口,透过烟雾眯眼观察着毛晖等人的行动。
“买瓶勇闯再来袋鸡爪,麻溜儿赶紧的,开门!”
视线里,毛晖粗着嗓子,故意装作醉醺醺的模样“邦邦”砸着卷帘门。
随后,他和楼上的店家隔空互骂了好几个来回,说什么也不走。大有不买着东西就砸门到天亮架势。
屋里麻将声停了,有人在下楼。苏略两人便即做好了准备。
装作顾客,诈开店门,随后就是控制住屋里所有人。
从性质上区分,这百分百属于非法侵入公民住宅外加非法拘禁。但只从流程看,和警察抓人也没太大区别。
说起来旁人可能不信,刘为群团伙之前最常看的电视节目是《今日说法》。尤其扫黄抓嫖客的段落,更是团伙里所有人的最爱。
一楼店门打开,毛晖一边说话一边硬要往里走,开门的人显然不想让他进来,两人争执起来。随后,苏略、周洪同时拎着甩棍冲进屋子。
斗殴的声音开始响起,甩棍不知道砸碎了什么,总之一片“哗啦啦”的碎玻璃响。
万一弄错了,这下子要赔的肯定不止五千。刘为群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么个念头。让他觉得有些牙疼。
把烟在鞋底按灭,正打算过去帮忙,刘为群忽然发现身后有个人影正在靠近。
来人发现刘为群后也是一愣,此时他下半身映在路口的光线里,上半身则仍旧一片漆黑。
他看看刘为群,又看了看远处明显不太对头的小卖店。
两人对视片刻,那人转身就跑。
“操!”刘为群骂了一声,立刻去追。两人很快都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刘为群当年高中就是体育生,入狱后也一直不忘锻炼,发足狂奔起来一点不慢。可当先逃跑那人居然也是个擅跑的,一时间刘为群竟是追不上。
“啪啪”的脚步声在路面不断回响。
当先者仗着熟悉路况,一个急停拐进了路旁胡同里。刘为群费力停稳重心,紧跟着追了过去,又落后不少。
黑暗的胡同里地砖凹凸不平,时而会有青苔在石板上,踩上一脚就容易打滑。
两人在胡同里一追一逃跑得都很踉跄,但当先那人显然更熟悉一点,眼看着便要跟刘为群距离拉得越来越大。
这时,临着胡同的一间二楼窗户被打开,屋子里有人嘟囔着:“你就把洗脚水倒厕所呗,两步道儿能废多大事?”
“反正胡同也没人,倒这咋啦?”
话音还没落,一盆水便被泼了出来,正正浇了当先逃跑的人一头脸。
“沃日。”
慌乱中,那人脚下踩上青苔一个打滑,狗啃屎般重重摔倒在地。刘为群赶忙追上,随后便不由分说按了个结实。
“兄弟,兄弟,有话好说!要多少钱,我给!”男人被刘为群用跪压的方式抵住脖子,不能动弹。却连忙小声告饶起来。
他看得出刘为群不是警察,否则刚刚追逃的过程中肯定要吓唬他一下,这时候也不至于在掰他胳膊,早把手铐拿出来了。
不是警察,那多数就是道上兄弟,自己最近没得罪谁吧?
他一时猜不出来是哪一路的,想要尝试着挣扎却发现根本没有动弹的余地。
刘为群没回应,机械般动作着,将男人双手反剪着按住。随后,他解开自己的腰带,把男人双手捆了个结实,这才撤了膝盖,掏出手机用屏幕光照了照男人的侧脸。
右脸颊上,一道刀疤显得颇为明显。
刘为群笑了笑,另一只手拍打着男人的脸蛋:“老疤?呵,还真是巧呢。”
随即,他脸色一变,伸手去抓男人的头发,谁知只抓出一个假发套。
看着地上的“地中海”,刘为群咬了咬自己腮帮子。
随后他才低声问道:“说,把孩子藏哪儿了?”
八点半,院中的田文和刘妤还在玩着皮球,可已经是哈欠连连。
冯响聊着微信时会偶尔抬头看看,见状连忙对两个孩子劝道:“到点了,都去睡觉吧。”
“不要!平常就我自己在家,好不容易有人陪我,我还要玩!”田文扁着嘴,用力摔了下皮球,对冯响的劝告有些生气。
刘妤此时则安静的很,只是眨着硕大的眼睛,从一头乱发中不断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
对于哄孩子这事,冯响并不擅长,但他有自己的办法。
“这样,我变个魔术。你们要是猜的出来,就继续玩,猜不出来就去睡觉,明天再玩,怎么样?”
染着黄毛的冯响提了提脖子上的链子,说话时的语气都带上了一丝诱惑。
一听是魔术,两个孩子就都藏不住脸上的好奇,最后田文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头。
魔术匣子、套铁环、写完字迹就会自动消失的消字笔,冯响随身带着不少小装置,几个小魔术惊得孩子们“哇哇”直叫。
田文和冯响讨要了带着兔子笔帽的消字笔,跑去次卧,在自己的田字格上画了十几分钟这才心满意足。
终于,在冯响的又一次劝说后,两个孩子刷牙睡觉。
看着刘妤躺在次卧的沙发床上,冯响慎重的关上了房门,刚想反锁,微信便又来了消息,他赶紧去看。
回到院里,借助门厅的灯光,冯响一脸甜蜜的傻笑着,双手拇指飞快敲打着手机。一旁,紫色的灭蚊灯不时“啪”的一声响,为寂静的夜平添着一个个飞蛾扑火的例子。
不多时,聊天对象发来了视频邀请。
冯响下意识抓了抓头发,用口水抹了把自己的刘海儿。他挑了个稍微背光的墙角搬着板凳坐下,这才点击了接听。
“干嘛呢?这么久才接听?是不是和别的妹子撩骚呢?”
屏幕里,一个有着闪亮大眼睛的女孩儿嘟着嘴,略显委屈的看着冯响。
女孩儿穿着绿色的吊带,一双白生生的肩膀裸露着,胸口的起伏很有看头。此时她露着微显委屈的表情,确实易让人有些“我见犹怜”的感触。
“宝宝,你知道我的,我向来洁身自好!”
“哼,那谁知道,你上次给我看过,你女同事身材辣么好。”
“宝宝放心,我心里只有你。”
墙角砖缝里长出的小紫花前,中天被云彩挡了大半的半弦月下,冯响在极肉麻的聊着情话。
他爱极了这个叫“小美”的女孩儿。
女孩儿的爷爷是种茶叶的,她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帮家里打理茶园。
朋友圈里,女孩儿一双纤手捧着刚刚采摘的茶叶,戴着斗笠徜徉在碧翠的茶园。
当那夏日微风轻轻吹起薄纱长裙时,当那裙摆不规则地覆盖,露出她修长的玉腿时,她那一颦一笑都仿佛能透出勾魂摄魄的魅力。
知性、优雅,当真是又勤劳、又孝顺复又美丽。
他得珍惜她,得疼爱她。
不然,这样堪称完美的女孩儿,上哪儿找呢?
墙对面,卫恒生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一堵墙后,微信视频交谈的声音让他觉得愈发耳熟。
而越听,他越觉得这就是他苦苦追寻,想要找到的那个女人——那个骗了他感情又骗了他钱的女人。
他自诩是个勤劳的人,是个勇敢的人,是个从不抱怨的人。
即便大环境这么不好,可他仍然凭借自己的双手、凭借自己的头脑辛辛苦苦抢来了好大一笔血汗钱。
他容易么?
在同伙花天酒地的时候,他居然还想着存钱,想着勤俭节约。这都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可像他这么好的一个,居然也会被骗?还有天理么?还有法律么?
他去报警的时候警察居然还跟他要身份证,他的身份证能给警察看么?
不作为的警察,该死的骗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把最后一口泡沫倒干净,卫恒生晃着脑袋放下啤酒瓶,院里的小狗被他吓得一哆嗦,麻溜自己钻回窝里,夹着尾巴不敢出声。
卫恒生摇晃着起身,想要爬上墙头。可他到底醉得太过厉害,他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卫恒生后脑磕在了另一个空酒瓶上,就此昏睡了过去。
“怎么了?”墙的另一边,女孩儿听着奇怪的声音问道。
冯响回头瞅了一眼,重又带着笑容说了声“没事儿”,两人便继续甜言蜜语起来。
小巷外,达霍德.李很艰难的把车开过去贴墙停稳。那辆横在路中间的三轮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障碍。
埃里克低头看了眼手机,嚼着口香糖道:“就在前面,不超过十五米。GPS信号不动了。”
“那就先去观察一下吧。”副驾驶位置上,沃尔斯微笑着戴上墨镜,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准备下车。
达霍德.李颇无语的在他身后说:“老兄,这是晚上,路灯都没几盏,你有必要戴墨镜么?”
“你不懂,这是风度。”沃尔斯推开车门,精致的手工皮鞋踏了出去,用上好意大利牛皮制作的鞋底很轻柔的踩上了地面。
“啪叽”一声,地面上发出了奇怪的声响,他轻轻碾了碾,鞋底传来的触感居然是柔软的。
沃尔斯脸色大变,他摘掉墨镜,谨慎的抬起脚来看了看。
“哦狗屎!是真的狗屎!真狗屎!”
沃尔斯生气的骂了起来,他四下看看,找到了一处台阶,忍着恶心用脚在台阶上轻轻剐蹭着。
“你们看到了,这才是真正的中国!落后、肮脏、遍地狗屎!狗屎!”沃尔斯一边剐蹭,一边低声咒骂着,这让身后的埃里克和达霍德.李十分无奈。
好在,此时四邻都已关门。入夜后,北方小城的居民通常不怎么外出。
也因此,没人注意到小巷里居然有三个外国人,还在这里一声声的骂着狗屎。
“快一点,大明星。我可不想陪你浪费时间。另外,一会儿上车前你最好再仔细清理下你有风度的皮鞋。”
达霍德.李嘟囔了一句,对埃里克比了个手势。后者掏出手机,跟随GPS的信号向小巷深处走去。
沃尔斯骂骂咧咧的收了脚,跟在最后。
微弱路灯映照着地面,一个个浅黄色的脚印勾勒出他们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