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青翼邀夜恨无终
弥真的心神长久以来第一次如此动摇。
震惊中，连忙运起窥魂夺魄神通。
然而，眼前之人性情莫测，修为底细不清，弥真竟然无法捕捉到他的意念，于是只能忍住怒火，沉声道：
“我离开界州府，不过三日。”
“离去时，赵兄弟还亲自将我送出城门。可你却说，他已经遭遇不测？你可有证据？”
“……哦？”
那人微微颔首，对于弥真把赵霆称作兄弟，感到一丝意外：
“那姓赵的修为浅薄，怎么能与你这样一个禅宗高手称兄道弟？”
“我日前听闻正道那帮狗腿子终于离开界州，特意去了界州城外四处打探，却发现一伙龙虎堂的弟子，在城外树林中摆开法场，验明了正身，禀报过一个姓曲的舵主准许，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姓赵的首级……”
那人将手一抬，做个手刀，舌头底下发出“咯”的轻佻响声：
“……就这么砍了下来，交给门人传阅。”
“要我说，那姓赵的也是活该。嘿嘿，本领粗浅，却非要当出头鸟，带着一大批乌合之众四处剿匪！”
“须知这修真之人，哪个不是夹起尾巴，能多活一天是一天的缩头乌龟？他这样出风头，必是惹恼了门中的权势之人，不杀不足以儆告众人呀。哈哈，哈哈哈！”
弥真再也无法容忍此人的讥笑。
尤其是，对赵霆的讥笑。
劲风忽然涌起，打翻了满桌碗碟。
本来瘫软在地的李奉，只觉得口鼻前的空气被瞬间抽干，一时间喘不上气来，差点晕死过去，忍不住大声咳嗽。
等李奉回过神时，面前的两人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酒肆之外。
响起如暴雷般的巨响——
弥真念在此人带来了赵霆的死讯，出手还留三分情面，拳掌刚一交错，立即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此人体内传来的真气时有时无、毫无章法可循，果然是妖魔之辈！
在一声尖锐的笑声中。
那人翻身后退，弥真提气一追，惊讶地发现那人退得比自己还快，而且姿态平稳，仿佛在水面上滑过一般，此等功法生平罕见。
再仔细看时，那人背后的斗篷分开两半，往左右飞扬，宛如一双又宽又薄的翅膀。
不对。
弥真心中一寒：那是真正的翅膀！
布满血丝的翅膀扇动起狂风。
那人乘着风，挺拔地朝夜空中高高飞去，嘲弄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我蝠唯舟，在长乐生息两百年！此地不认我为主，更有谁能居之？”
“和尚！你既然主动寻死，那可怪不得我出手不留情！”
弥真不答话，只是将手一指，禅星剑在黑夜中化作一道金色流星，极速追向空中那个自称蝠唯舟的不人不鬼之物。
蝠唯舟“咦”了一声：
“禅宗和尚什么时候开始玩弄御剑之术了？”
此时，弥真体内的鸿蒙太极道息仍十分稀薄，更不能与自身所持有的禅功融合为一，因此无法复现当初凝气化形、分出双剑时的千变万化。
但文殊剑功法运转起来，剑身上缠绕着大日火光，驱散黑暗，直逼蝠唯舟，竟然使他不得不翻飞腾挪，难以正面迎战。
蝠唯舟骂了一声：
“臭秃驴！敢使这些花招戏弄爷爷！”
只见他将两扇翅膀合在身体周遭，盘旋而下，肉翅上的血丝筋络开始肿胀充血，然后，朝体表滋滋冒出血光煞气。
——真气凝聚，以至于显出灵光化形。
弥真微微一惊：此人竟然已经初具灵显境的修为。
如果再过些时日，说不定，他的实力便可追上如迦女手下七个魔头。
如此本领，为什么在界州竟然默默无闻，且不说道军对此毫无知情，就连盘踞接天崖的妖军，也没有把这蝠唯舟请去坐镇？
心中种种疑问生出，弥真当即决定：
留这人一条活命，好好盘问一番，看究竟是什么道理！
蝠唯舟席卷着浓厚的血煞之光，将自己盘成龙卷形状，直奔弥真扑下来。
弥真松了禅星剑，潜运禅功。
僧袍，被气息吹鼓，轻轻浮动，宛如迎风登仙。
珠玑宝身。
真轮护身法。
弥真的体表开始呈现出黄金与珍珠色流光交相辉映的宝石辉煌。
紧接着。
蝠唯舟的千钧一击，直接攻入弥真毫无防备的中门！
这一夜，长乐县的居民们，仿佛听到了陨石落地般的爆轰之声。
靠近二人纷争这一侧的房屋砖瓦破碎，连窗户都被爆风吹得迸裂四散。
一时间，惊叫声、奔走声、哀嚎声此起彼伏，但无人敢接近争斗的中心，只敢往四周逃散。
尘埃落定。
蝠唯舟的五官，在近距离下被弥真法身的宝光所照亮，刚才气焰嚣张的行状已丢到了九天外，只剩下一副胆裂魂飞的惊惧面孔。
他发现自己凝聚了毕生功力的一击，竟然硬生生停在了弥真胸口的皮肤上——
连一丝印记，都没有留下！
“我让你一招，是饶你不死。”
弥真此时浑身禅功迸发，在金色光芒中怒目而视，神威与金刚何异。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但有不从，顷刻教你身首异处！”
蝠唯舟大骇，急忙抽身回逃，不料后背一凉，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柄飞剑已经袭至身后！
随着脊梁上一丝裂痛，蝠唯舟体内真元好像被抽干了一般，腿脚发软，竟然使不上半点力气，就此扑倒在地。
蝠唯舟费尽力气抬起脖子，只见寒芒透于剑尖之上，直指自己眉心，心中这才确信：
——这个和尚不是寻常人物，自己惹出大祸事了！
弥真的眼神令蝠唯舟不寒而颤：
“那伙龙虎堂的弟子，都到哪里去了？”
蝠唯舟心灰意冷：
“我怎么知道？龙虎堂向来行事隐秘，那天行刑，只不过被我碰巧遇上。完事以后，说不定早已散落各处，化名隐入市井之中了。”
根据弥真自己对龙虎堂的了解，此话倒是不假。
但，找不到，难道赵霆的仇就不报了？
酸楚，仇恨，同时涌上弥真心头。
赵霆是为了助自己一臂之力，不顾师门反对，决意统兵剿匪，可以说，龙虎堂找借口除去赵霆，这里面有自己的一份责任。
不仅是因为违反门规，而是因为，赵霆与自己走的最近。
自己是杀死龙虎堂青莲分舵解百年、并让解百年死后清誉毁于一旦的仇人。龙虎堂中，说不定还有解百年的旧部，这些人恨屋及乌，竟将怨气发泄在赵霆身上！
弥真抬头，望向不远处那座刚刚落成不久的赵公祠。
没想到，生者转瞬即逝。
生祠，竟然一朝化作庙祠。
——你生前壮志未酬，我本欲让你为民请命，以慰平生。没想到，却害你死在奸人手中！
弥真脸色冰冷似铁，连握剑的手，也有丝丝颤抖。
“我再问你。你在这长乐县，害死了多少条人命？残杀过多少无辜？”
蝠唯舟张嘴，欲言又止，半晌才说：
“我……我，我害过人……可是，我没有……不对！不对！”
他语气战战兢兢，好像在逃避着什么，苦恼地低下了头，竟然把弥真的存在浑然忘却了一般。
弥真看着蝠唯舟身后破布般垂下的两张肉翅，形状骇异，心念一动，将蝠唯舟混乱的念头收入耳边：
“我杀了人。”
“那是多少年前了？我饿极了，我把他们一家都吃得干干净净，但直到骨髓都被我敲开吸干之后，我才发现……我……”
从这里开始，念头开始不成章句，显现着蝠唯舟极度癫狂的心境。
弥真心中升起一股厌恶之感。
果然，妖魔不管在哪里，都会吃人。
禅星剑一送。
弥真不再留情，将蝠唯舟的性命收下——
剑尖刺入眉心一丝，只留下一点殷红，弥真便停住了手。
因为，街道的另一头。
一个白发苍苍，容貌比李奉更衰老的老人，气喘嘘嘘，朝自己踉跄走来，毫不害怕这修真者斗争的战场，嘶哑地喊着：
“手下留情！”
“蝙蝠仙是我们长乐的保护神，请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