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山
薛上并没有出手帮秦小风的意思,反而是在扶起那人时趁机试了试他的脉搏,对方的内力并未受损,虽受了些惊吓,但显然也没有被挖去眼睛或者割去舌头。如此看来,这山上的秘密很快便要公之于众了。
通天寨的秘密其实并不能算是什么秘密,上一位执笔离开时便已经差不多摸清了,不过是一群为了求生装神弄鬼的可怜人,不得不用他人的命来续自己的命。但薛上到底是初来乍到的,待他亲身住进那家店,再亲身登上这座山后,却仿佛又窥见了一些藏在秘密之下的秘密。
追出来的三个人显然并非是秦小风的对手,只因他不愿出杀招,才纠缠了这许久,仍还有一位未曾倒下。薛上有些想不通,这些人既然是靠吸取他人内力维生,那么为何自身的功力却增长得如此缓慢。更何况......
从山上疾驰而来的两人打断了薛上的思考,秦小风自然也察觉到了,他只道是对方赶来的增援,当即不再留手,那位迟迟不愿倒下的因此受了当胸一掌,恐怕得折几根肋骨。但当秦小风严阵以待地看清来人之时,他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难不成这姑娘是昨晚行凶之人?”秦小风总是信任谢停川的,有时甚至是过于信任了。他这话将谢停川都问得微微一愣,随即便放开了那位叫他一路拎着的女子。
“不是,她同他们不是一伙的。此地不宜久留,先下山再说。”
薛上打量着那个叫谢停川拎下山的女子,她穿得极朴素,发辫倒梳得颇为精细,想必这身衣服也是为了伪装后换上的,如今弄得又脏又破也不会心疼。她虽轻功比不上谢停川,这一路上被拖着跑得气喘吁吁,但从那红中透粉的面色来看,她也应是未受什么伤的。
再一转头,眼看着秦小风已和谢停川一前一后地往山下走了,薛上这才喊住他们,继而往后退了几步,像是要撇清关系似的。
“秦大侠,你救下的人怕是崴了脚,跑不快的。不如你好人做到底,背他回去吧。”
这话若是由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来说,秦小风想必都是乐意答应的,但偏是这样一个讨人厌的人,用这样一个讨人厌的语气叫他做事,即便是像秦小风这样好脾气的,也不由要骂上一句:“你怎么不背?”
其实他实在不必如此问的,他完全能想象到薛上会作何回答——也没准会比他想象中的更讨人厌些。但还没等薛上再开口,一旁被救出的女子就先说话了。
“你们这两个大男人怎么还婆婆妈妈的,我背他下山就是了。”
薛上自然是不介意旁人如何看待,更不在意这男人的生死,反倒是秦小风无端被害了风评,恼羞成怒间脚步竟快过了谢停川,抢在第一个下山去了。
谢停川先前并未预料到秦小风会与薛上同行,不过看眼下的情形,他也大概能猜出这二人相处得并不太愉快。无论如何,能叫这原先宁愿躲在屋内,靠于门框冷眼旁观之人特意上山一趟,他秦小风死缠烂打的本事看来是又有长进的。
“你实在不必这样同他置气,若是你当真不想来,总能找到办法脱身的。”
“你要去找萧成远讨回你的剑?”薛上同谢停川讲话时总是这样前言不搭后语,对于这个独自在澜沧山上躲了两年的人来说,他大抵是不擅长与人闲聊的,而薛上则有些事情需要弄清楚。
谢停川没有回答,没有回答也就意味着没有反驳,薛上已经得到了答案。谢停川的剑总是不离手的,但那并非是什么绝世神兵,只是一把比寻常铁剑更锋利些,更耐用些的剑罢了。他大概是在四五年前换上了这把剑,死在它之下最有名的一位该是啸风山庄的二庄主——薛上对于这些细节的记忆难免有些模糊,毕竟这实在算不上是什么紧要的内容。如今这把剑却被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无踪步”给擅自拿去了,这实在是颇为有趣的一件事。
“萧前辈拿了你的剑?”那姑娘听见薛上的话倒是来了精神,她背着人快走了几步,超到那两人的前面去,将他们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这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想必是并未见过谢停川的,薛上自然是唯恐天下不乱,便主动替二人引见。
“这位不爱说话的是谢停川谢大侠,那位健步如飞的是秦小风秦大侠。”
那姑娘确实神色一变,薛上知道这样肯背着一个男人下山的姑娘,定是最听不得这样的事的,谢停川和秦小风是何等的人物,被他们救过的人摞起来大约能编成一本点名簿,那姑娘遨天之志,哪能容得下自己也成了这其中一员,方才她几乎一路被谢停川夹在胳膊底下,那可是许多双眼睛都瞧得清清楚楚,这不是又来了个被谢停川救过的姑娘。
这个被救过的姑娘将眼睛一横,开口道。
“多管闲事。”
这可不是什么敢怒不敢言的小声嘀咕,这如撮盐入火的暴脾气,使得这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喉咙都要粗壮了些,她背着个大男人,还能将那怒火中烧的眼神从男人沉甸甸的肩膀下递过来,看来是非常觉得冒犯了——她又提了速,像是看都不愿意看谢停川一眼似的,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前边儿去。
“哎呀,这姑娘怎么领不下谢大侠一番好心呢。”薛上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假,他回头瞧谢停川时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也或许他也根本没有打算要收,毕竟谢停川是个聪明又好脾气的人,同他相处其实并非什么难事。
果真,那谢姓的、空着手的剑客将眼神落到前方的背影上,又转头同他对上视线,将眉头皱了又松,最后也称不上质问地开口:“你故意的?”
他问得有些真诚,若眼前的人不是薛上,几乎就要升起一些莫名的歉意了,他想,谢停川此人活在世上,怕是不少人承了他的情,他替不少人解决了麻烦,有些是自己情愿的,有些是莫名其妙的,即便他是走在道上被卷进一场同他毫无关联的风波,不走运地要丢了半条命,怕是也只会委屈巴巴地问上一句:“你故意的?”
谢停川并不是什么呆子,他只是一向人比较好罢了,当然,其中未必就没有怕麻烦的缘由,但一个人怕麻烦到最后沾上了不少麻烦,也当真只有谢停川才能忍受了。
薛上顺着他的话,答得是模棱两可。
“下山的路途远,寻些话来讲罢了。”
谢停川看上去像是突然有些懊恼,两人并着肩膀行了一路,等到前边的两个半背影拐个弯都要瞧不见了,薛上才又听到他开口:“我应该走前面些的。”
“是我考虑不周了,该等三位回到城中的歇脚处时我再行引见的。”
“……薛大侠。”谢停川仍旧不知道这位今日姓薛的怪人究竟叫什么名字,他只得套用同样的样式来称呼他,听起来倒有几分意料之外的讽刺。
“谢大侠请讲。”他兴致倒不差。
“我没有同你找麻烦,你也应该让我清静些才是。”
看吧,这就是人情的复杂之处了。薛上闻言朝那已然看不见的秦小风的背影望了一眼,若是谢停川得知秦小风已替他向这不让他清净的人许下了人情,不知当下又会做何表情。
可惜人情债终究不比寻常债务,一无凭证,二无抵押,甚至连个评公道的地儿都没有,若非薛上一开始就未曾将其放在心上,此时定然就要愤愤不平,而不是仅仅不痛不痒地问上一句:“谢大侠要开始找在下的麻烦了么?”
“我只是在指责你。”
薛上突然朗声笑了两下,然后伸手勾上了谢停川的肩膀,对方并没有推开,即便他们方才应该是有些不愉快的。
“那我道歉,我道歉!”他连说了两遍,却不知有没有一遍起了当有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