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同伴
回程的路上，几人相对无言。
马车在狭窄的乡间小道上缓缓行驶，木轮压过地面的嘎吱声伴着偶尔的颠簸，似乎在为这份沉重的寂静伴奏。
窗外天色渐沉，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缝洒入车厢，在几人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最大的危险来自于身边的同伴？
林起眉头紧蹙，视线低垂，刻意避开了车厢对面周自衡的目光。
玄字十七的低语和暗示就像一根刺，牢牢扎进他的脑海，再难抹去：
周自衡这位墨卫百户一直都是以温和的形象示人，但对方真的是个没有秘密的老好人吗？
一时间，无数模糊而不安的记忆片段从林起脑中闪过，让他忽地感觉背后有些发冷：
自己晋升血裔前周自衡的那种幽深目光......
自己从敛房醒来时，对方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的脸......
以及刚才那个奇怪而危险的眼神......
思绪纷乱间，林起悄然握紧拳头，连指节都被捏得有些发白。
然而下一刻，他心底却突然升起另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对...不对！
那个玄字十七实在是诡异得很。
明明自己已经坚定了绝不相信这人皮面具的想法，眼下还是被它搅乱了心绪！
林起深吸一口气，尝试平复着自己的思绪，但内心的忐忑却依旧难以抑制。
他抬起头，与坐在车厢对面的周自衡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受到玄字十七的影响太久，一时间没有调整过来。”
“林起......”坐在对面的周自衡却沉下脸，棕色眼眸中光芒流转，缓缓出声道：
“你使用了多久的玄字十七？它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吧？”林起笑容僵硬：
“他先是蛊惑我杀死李封，而后又告诉我，危险来自于身旁的队友......”
在七品“判官”面前，说谎是毫无意义的，但隐瞒一部分真相并不算说谎。
“你选择以诚相待，这是个好的迹象。”周自衡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语气也随之放松：
“这也能解释为何你在刚摘下面具时，看我们的表情很不对劲。”
“我的表情很不对劲？”林起惊讶地反问道。
“那可不？”负责驾车的杜若突然插话道：
“你当时的眼神中全是杀意，一副想要当场干掉老周的表情，可怕的很。”
“兵家的案卷中有记录过类似的情况。”
周自衡调整一下坐姿：
“一名兵家铁卫在使用玄字十七过久后，对身旁的同伴突下杀手，造成两死一伤的可怕后果，所以我必须要对你加以防备。”
“体谅一下老周，这也是作为长官的职责，他要对所有队员的生命安全负责。”杜若跟着补充一句。
“看来我的心智确实不够坚定，就这么轻易地让玄字十七影响了我的判断......”林起苦笑着叹息一声。
“这也不是个人心智的问题，实在是你使用玄字十七的时间有些过于长了。”
眼见气氛轻松下来，杜若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抹微笑：
“不如说，你居然能在玄字十七的影响下支撑这么久，真是炳灵公护佑，弄得我都以为你的身上藏有什么秘密。”
“额......”林起顿时有些汗颜，刚想开口解释什么，却被周自衡抬手打断。
“你不用在意杜若的话，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秘密......”这位墨卫百户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但无论是身份有所特殊也好，或是玄字十七所谓的‘危险预言’也好......
相比任何其他的东西，我会永远优先选择相信你们。”
周自衡抬眼看向林起，表情少有的严肃：
“因为我们，是同伴。”
……
对于老周的话语，林起并没有予以回复，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回程的路上，一片沉默。
就连匣子里的玄字十七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几人无言之中，周自衡偶尔会从怀里掏出那恶心的“通脉黏虫”，在昏迷中的李封脸上一阵揉搓。
林起看着李封脸上那团缓缓蠕动的粘稠物，胃里一阵翻腾，感同身受地跟着干呕了几声，赶忙将视线移开。
“你们...族谱的回收...结果怎么样？”他终于无法忍受车厢里的沉默，低声问道。
“人跑掉了，但族谱被我们夺了回来。”
周自衡将通脉黏虫收回怀里的一个小盒中，而后又从不知道哪个口袋掏出一沓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纸张。
老周衣服上到底有多少个口袋？
林起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随后将目光落在那沓泛黄的老旧纸张上，心中有些好奇：
按道理说，所谓的“族谱”上，写的应该只是一堆人名吧？
可这一堆人名，又为何会成为地级咒物呢？
“我只是对这族谱进行了简易的封印。”周自衡像是能看穿林起的想法，解释道：
“至于其中的内容，我也没敢去打开查看，毕竟我还不想变成个一身脓水的肉堆。
至于那具太平道血裔的尸身，已经由后续赶到的暗卫们接手，他们还会对周边进行彻底的搜查，确保这次行动没有任何遗漏。”
周自衡温和地笑道：
“我知道你作为‘敛尸人’，肯定对那名太平道成员的尸体念念不忘。”
这么明显吗？林起脸上顿时闪过一抹难堪神情。
感觉这已经快成他的职业病了。
“太平道成员的走马灯里，很可能会有对门内有用的重要信息，但也不排除这名成员已经受到过隐晦的污染。”
周自衡语气一顿：
“我这里说的污染，不仅仅指的是封门村族谱或者其他咒物，污染还有可能来自于未知的神祇。”
“未知神祇？是指类似闻香教成员那种精神扭曲的类似状态？”林起若有所思地道。
“正是如此，许多隐秘组织的成员都会有类似的倾向，而进入这种人的走马灯也就因此更加危险。”
周自衡点头确认道：
“可以通过一系列阵法和布置将这种风险减到最小，但这风险依然存在。”
而且这些阵法会很贵……林起皱了皱眉。
“这名成员所知道的信息，也包括‘敛尸人’后续血脉的晋升信息？”
他依旧有些不甘心，追问道。
此时的他已经将体内“敛尸人”部分的诅咒消化了六七成以上，后续血脉的晋升方法和材料对他而言极具诱惑力。
“你还是不打算放弃这次机会？”周自衡没有正面回答林起的问题，而是出言反问。
“如果我完成对这名太平道成员走马灯的探索，能否积累相应的贡献值？”林起最终还是没能抗拒这种诱惑，正色道。
“自然会有，而且会与此次封门村族谱夺回任务的贡献值累积在一起。”周自衡微微颔首。
“嗯......”林起也跟着一起点了点头，但却依旧面带犹豫之色。
“而且门中会帮你承担精神防护阵法的费用和损耗。”周自衡眼带笑意，一脸了然的表情。
“真的？”
林起下意识地惊喜出声，眼神却正好对上了周自衡那强忍笑意的，微微抽搐的嘴角。
怎么感觉...好像被‘算计’了…？
林起顿感有些尴尬，心中哀叹一声：
自己这“节省”的性子，在门内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
构建精神防护阵法所需的特殊材料很多，但实际搜集起来却比林起想象中的快。
用阵法负责人裴兰韵的话说：
“只要有钱，就没有什么她买不到的东西。”
“只要有钱......”
一想到这话，林起就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他轻叹一声，这才踏入眼前带有神秘咒力的古怪阵法，看向其中摆着的尸体。
灰袍人看上去四十左右的年纪，长相没有什么特色，胸口正中一片焦黑，正是被火药贯穿的痕迹。
“熟悉的死人的冰冷气息。”
林起喃喃道，依旧按习惯点起三根凝神香：
“对了，这三根凝神香也要记得找老周‘报销’。”
他自语之间，手指如弹钢琴般跳跃，缝尸针飞舞盘旋，转眼就将尸体胸口狰狞的枪伤缝合完毕。
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一片雾气弥漫中一个暗绿色光点缓缓靠近，走马灯如期而至。
“风门殃生......”
熟悉的语句突然出现在林起耳畔，让他心中出现一丝不祥的预感。
“乃敕封尔掌人间之时症，主生死之修短，秉阴阳之顺逆，立造化之元神！”
声音依旧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精神防护阵法没有生效？！
这里为什么也会有封门村诅咒的呓语声音？！
林起一惊，立即决定强行中止眼前的走马灯。
然而下一刻，他虚幻的身体就被强行凝固在了原地。
远处的暗绿色光点猛地炸开，一瞬间将整个空间染成腐烂的颜色。
随着这道光芒的扩散，林起的肌肤开始呈现出不自然的灰绿色，冒泡流脓的黑色疹块不断从身上鼓起。
他的身心从内到外都在颤抖，颤抖于对眼前这片暗绿色光芒的亵渎！
就在这腐烂光芒弥漫整个空间的同时，一道低沉而威严的声音骤然在林起的耳边炸响：
“炳灵，出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