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仙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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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妖

燃灯如豆。

黄氏在睡梦中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弄醒,皱着睡眼惺忪的脸,伸手去遮挡光亮,张口骂道:“你屙屎就是屙,点灯作甚,外面月亮那么大,瞧不见?”

“混账婆娘!你倒是睡得着,你给我起来!”

陈老汉趿着拖鞋,一把将被窝的老伴儿给拽了起来,怒道,

“赶紧,赶紧起来,事情忘了!事情忘了!”

“什么事忘了?”

春夜颇寒,黄氏瞧老头一脸焦急之色,连忙拎过床边的外套穿上,满脸奇怪,一边穿一边问。

“你个蠢物!”

陈老汉抬着灯蹲在床底找到自己鞋,拿出来穿着,骂道,

“大儿给咱的东西!你忘了?在哪?你还不赶紧给我找出来?”

黄氏一声惊呼,连忙趿着拖鞋,去屋里找了钥匙,打开柜子,拿出来一个小布包,跌足道:“是呀,怎么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仙人还在渡口,明日就是谷雨,这还用问,你赶紧给我提马灯来!”

陈老汉回身去找斗笠。

“是是是!你赶紧连夜送过去!”

黄氏将布包放在桌子上,慌慌张张转身出了里屋,提了马灯过来递过去,又捧起布包好生拿着。

“你再打开瞧瞧,别拿错了!”

陈老汉鼓捣着马灯,瞟了一眼顺口道。

“好好好。”

黄氏不敢出声气,低头小心翼翼打开,这东西本是陈老汉交给她保管,不想被她弄忘了,此刻理亏自然不敢回嘴。

布包打开,火光摇曳下,却是三块金灿灿的金锭子。

原来陈老汉自从听了许伯阳将自家儿子的事迹,心里那个乐呵,忍都忍不住,早将许伯阳的告诫抛到九霄云外,没过多久就跑去镇上与他大儿说了。

他家大儿本就在镇上经营着客栈,生活富足,一听说自家小弟在管着仙人市坊,顿时起了主意。

他在雾隐镇多年,又打理着住店生意,南来北往,早就知道心月湖上有一个仙人市坊,还有不少凡人在上面营生。

当即向老父提出去仙人市坊开店的主意。

陈老汉哪懂这些,一听大儿要去仙山上开店,那不是大大的美事,只消这店一开,那不就有去仙山的理由,如此那岂不是天天都能见自家小儿,当即笑得合不拢嘴,满口答应就下来。

考虑到开店需要钱,大儿大大方方取了给三锭金子给陈老汉带回来,交代他在信上先问问,结果今日老两口光是念叨念叨自家小儿,却把大儿的事情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陈老汉一夜睡不踏实,一直在琢磨,总算半夜一拍脑门给他想起来了。

“都是你,今儿仙人来了这么久,你早该先拿出来,锁在哪破柜子里作甚?蠢物!”

陈老汉小心翼翼收好布包,心情郁闷,临走之前仍然不忘骂了一句。

老夫老妻那么多年,黄氏早已听习惯,并不做声,只扶着门框,叮嘱道:“孩他爹,你慢点走,仙人明日才走呢,不急,慢点,阿?”

“晓得了!啰嗦!”

陈老汉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提着马灯,出了院门左右瞧了一眼,遂往渡口去了。

…………

陈抱冲在屋里塌上辗转反侧,本来到了他这个境界,已不用睡觉来养精蓄锐,只消打坐便可精神百倍。

只可惜他今日道心不稳,几次打坐都中途而废,没办法,他的心早已飞到了心月湖南岸,飞到了那一片他魂牵梦绕的芦苇荡中。

一想到明日就能回家,一想到明日就能瞧见自己父母,当真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还练什么功,打什么坐,是以今日整整一日都惶惶不可终日,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终归是年纪轻了,道行浅了,还未筑基,还未筑就道心。

没看过青山枯骨,没见过楼起楼落,斩不断红尘牵绊,看不透世间悲欢。

既然无法打坐,只得老老实实睡觉。

结果睡觉也睡不着,一直床上翻来覆去。

直到半夜,实在难熬,干脆一骨碌爬了起来,心中暗骂一句:

“陈抱冲啊陈抱冲,你还是太老实了!”

“明日就是谷雨,江左那么多弟子还在,交接的时候也不差你一个,反正你有坊主的令牌,谁都不敢拦你,为什么不今夜直接启程,顶多半个时辰就到了,届时也可以给老父老母一个惊喜!”

终是年少心性,主意一定,立刻收拾起来,不过片刻就整装待发。

出了宿舍,瞧瞧天色,不作迟疑,当即召出飞剑,破空而起。

半道上果然碰到值夜的同门,但却不认识。

陈抱冲取出令牌一晃,朗声道:“奉坊主令,有急事出山一趟!”

那弟子一见令牌,神色立变,哪里还敢说什么,当即低头让道放行。

陈抱冲微微一笑:“这位师哥,深更半夜,事出紧急,不便惊扰过多,我乃江左修士、轮值管事陈抱冲,烦请明日将我出山之事告知轮值殿一下!”

“好说好说!举手之劳!”

那修士见他客气,当即应承下来。

“有劳!”

陈抱冲略一抱拳,当即施展飞剑,飞出护山大阵,拖着长长的剑气,划夜空而去。

…………

月华之下,芦苇荡中,暗影婆娑,一道快如闪电的红光闪过!

五丈之外,许伯阳心生警觉,继而猛听得身后疾风骤起,心头一惊,不及施展“神行术”,当下左足一点,身子随即倒下,疾往后退,手中青元剑正手横挡!

“嘭!”

一声闷响!

一股无俦巨力袭来,许伯阳只觉手臂剧痛,心念一至,体内黄庭的灵气【山阴夜雪】如走游龙,瞬息充满四肢,终于是堪堪抵挡下来。

猝然间,身影倒退从巨石上落下,不觉惊怒交加,眉头挑起,仰头沉声道:

“好大胆子!何处宵小之辈,竟敢夜半偷袭!”

不想话才说出口,便见红光落下,许伯阳蓦地瞳仁收缩,震惊当场。

只见巨石之上,一个半人半鱼的怪物龇牙咧嘴,正阴郁郁地瞧着自己。

妖!

这个字立刻从许伯阳脑海中蹦了出来!

他心惊肉跳,胸口起伏,仔细盯着对方打量,一动也不敢动。

只见这头鱼妖身高不过三尺,下身如同幼儿裸体,但满布绯红鱼鳞,顶着一个白色脑袋,嘴壳和脖颈却是赤红之色,腮帮两侧竟然长着一对羽翅,噗噗扇着,两只铜铃般的竖瞳透出凶戾之色,大嘴上还滴着粘液,缓缓一张一阖。

“锵锵!”

猛然张着大嘴,喉咙处发出一道晦涩聒耳之声。

这夜半三更,荒野滩涂,突然冒出来一个这般长相丑恶的妖怪,发出如此怪声,许伯阳直瞧得不寒而栗,脊背发凉。

“这…是鱼妖?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许伯阳目光死死盯着它,片刻不敢离开,心中却是惊雷作响,疑云满布。

他在这心月湖南岸三月之久,从来没有发现什么凶物,甚至自打那只白翅鸟妖之后,他压根就没再见过妖物,照费文玉所说,这蛮妖不是都躲在十万大山?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不对,这妖物是在水里面,多半不是费文玉口中的蛮妖!”

“只会怪叫,应该还没有开启灵智,按理说实力应该不会太强,姑且先将它击退再说。”

他心念电转,顿时有了明悟,心境也从一开始张皇失措渐渐冷静下来,当下默运玄功,挽了一个剑式起手,青元剑“嗤”地一声,再度亮起,吐出剑芒。

沉声喝道:

“大胆妖物,还不速速退去!”

“锵锵!”

这鱼妖一看见剑芒,猛地暴躁异常,只开口大叫,双手双脚伏地,一双圆眼竖瞳,充满血丝,向外鼓出。

猛地红光一闪,张着血盆巨口,拖着长长的粘液,再度扑面而来!

月光之下,许伯阳瞧得真切,左足外迈,激起一地卵石!

刹那间,身子在空中连转了三圈,腾挪开来,右足运劲一踏上前,手上一抖,便是《沧浪剑诀》的剑招起手,青元剑一道剑芒挥出!

侥是被许伯阳猜中,这鱼妖灵智未开,就是个蠢物,哪识得什么攻守之道,只不过仗着皮糙肉厚,横冲直闯。

它一扑未中,不知闪躲,立刻被许伯阳抓住破绽,一剑刺中后背,顿时痛得张着嘴大叫起来!

“锵锵!锵锵!”之声,不绝于耳!

许伯阳一招得手,不敢冒进,急急拔剑,纵身退开三丈,生怕这鱼妖冒出甚后手,又使出什么诡异妖法来。

他捏了一个“神行术”拍在腿上,严阵以待,不想这妖并无后招,只一个劲地抓地,嘶声乱叫,又瞧见它后背鲜血淋漓,破了一个大洞,心中暗喜:

“看来真就是一只会蛮力的愚蠢妖物,不是什么大妖大怪,如今我剑法已成,剑芒已就,小小鱼妖,却是要来找死。”

鱼妖被刺一剑,一个趔趄,吃痛暴怒欲狂,转过身来,两腮一对羽翅扑腾起来,只发出嗡嗡之声,蓦然间整个身子竟然缓缓悬浮上升!

“这畜生竟然会飞?”

许伯阳心生不妙,果见它怪叫一声,飞身又扑了过来!

低身闪过!

持剑上撩!

又是一道剑芒掠过!

“哧!”

立竿见影!

鱼妖腹部又开了一道口子!

“锵锵锵!锵锵锵!”

这鱼妖越是受伤,越是大叫,越是疯狂,浑身不顾自身皮开肉绽,不停地绕在空中,冲着许伯阳铺天盖地地袭来!

许伯阳辗转腾挪,越斗越勇,剑光凛冽,鲜血激飞,整个身子疾如在狂风扫落叶之中,却片叶不沾身。

不过须臾,已然胸有成竹。

“哼!别叫了!我倒要瞧瞧是你身子硬还是我的剑硬!”

当下冷哼一声,足踏金光,反守为攻,就如移形换影,闪过一次撕咬,只三步就绕到鱼妖身后,挥出青元剑芒,一剑就向它后背斩去!

“哧!”

这一道剑芒好似夺得片刻月光流华,仙人顺手摘得一缕,落了下来!

鲜血四溅!

这只鱼妖还不及反应,就被一剑剖成两半!

滩涂之上,鲜血溅了一地!

许伯阳倒悬青元,忍不住朗声一笑,表情颇为胜意,本想着是一场恶战,没想到赢得如此轻松写意。

这也多得于他走镖多年,对敌经验老道,早已瞧出这妖物只是力气大些,速度快些,并无其它变化,只消避重就轻,不和它硬碰,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转念心中又有些微憾,可惜此刻修为不够,使不出什么厉害术法,否则何须如此,恐怕一剑便可将其诛杀!

“我记得上次那只鸟妖也是被那个道士带走,莫不是妖物身上会有什么灵物?”

许伯阳心中思量,信步走了过去,蹲下查看这鱼妖尸体,果然发现其腹部一颗如珠子状的小肉球,通体泛蓝,只可惜随着身躯被自己一剑劈成了两半。

一瞧之后,不觉暗自可惜,伸手扯下,在月光下仔细观察起来。

距他百丈之遥的水下,一名身穿白色鳞甲的青年男子,吐着信子,一对竖瞳透过黑漆漆的湖水,默默瞧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瞳仁中透出深深的怨毒之色。

旁边还有一头鱼妖,外观赫然和岸上袭击许伯阳的一模一样,只不过白头上有一道赤色的血纹,身高已经到达五尺,形如一个黄口小儿,手中拿着一把三叉戟。

“这该死的道子!”

这血纹鱼妖瞧见许伯阳扯下内丹,心中一颤,运起妖力,骂了一声,直对鳞甲男子道:

“蛇平甫,你可看出这厮实力?”

它张着大大的鱼嘴,说话已经谈吐自如,不过语调略微有些生硬。

蛇平甫捶胸顿足,叹声道:

“鳐刚,你我都上了这小子的当了!”

鳐刚吃了一惊,道:“上什么当,你瞧出来什么了?”

蛇平甫痛心疾首,气急败坏,大叫道:

“你我率族众逃到南岸已有十日!若不是被这小子每日坐在这大石头上挡着,眼下我们只怕早已逃出生天!”

“我瞧着他衣冠楚楚,气质出众,每天在此吸纳灵气,只怕是道子派来的筑基高手,故意在此守株待兔,所以不敢轻易靠近,更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今日冒险一试,竟然是一个灵识都没有的小修!”

“真是气煞我也!”

鳐刚一听,喜出望外,道:“蛇平兄,那你我还等什么?我这就去速速点齐兵马,召集族众,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蛇平甫咬牙切齿,一拍胸膛,龇牙道:

“不错!你速将族众召来,我先上去杀了这个挨千刀的小子!”

“若不能冲出这心月湖,去往南荒求援,你我怎对得起死去的元鳍将军?听闻道子内部空虚,今夜我等就将这南岸血洗!以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