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录:长安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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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追查

水渠旁的石子路上,刘行敏正被一众衙役七手八脚地清理着发间的水草。

“您说您好端端地跑到水里去做什么。”铁头大为困惑。

“找到些线索。”刘行敏的目光再次瞥向水面,仓促应答,转而又道,“我让你办的事,办妥了吗?”

铁头:“来之前,弟兄们沿着河道一路打探过来,没有人看见河面上有浮棺。”

刘行敏点头,又转向思美人的小厮:“你们今日可有人看见死者离开思美人?”

小厮们集体毕恭毕敬地摇头。

刘行敏见此处已然问不出任何线索,便将铁头等人留下整理现场,自己去了二楼叶祝祝的房间。

推开门,刘行敏就后悔了。

假母正等在房中。见刘行敏进来,她立刻殷勤地上前,扯着他老人家的胳膊,一路连捏肩带捶背地把人带到桌前坐下,利落地倒了盅茶,双手捧着,举到刘行敏嘴边:“刘长史,您喝茶。”

“哎哟,劳驾劳驾。”刘行敏几乎从凳子上蹦起来,不过,他刚有一个向上的趋势,就被假母眼疾手快地按了回去。

“刘长史是我们长安城的父母官,案牍辛苦,我给您松松肩。”假母说罢,就捏出两手的兰花指,一路从刘行敏的肩膀头往胯骨轴溜去。

“使不得使不得。”刘行敏立刻浑身颤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假母手下脱身,一跃躲到窗边,见缝插针地问了句,“敢问夫人……那个画师叶湾湾是否常来思美人?”

假母扭着腰身追了过去:“刘长史别光顾着查案,我人就在这又跑不了,待会儿有的是时间让您审问,我先给刘长史……”

“夫夫夫人好意,我,我,本官心领。”刘行敏不得已开始满屋子躲闪,“毕竟刚刚发生了一起人命案子,夫人还是要节哀啊。”

假母边笑边答:“刘长史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那这案子……”

正当刘行敏心力交瘁之际,雅间的门终于被再次推开,苏遇带着叶湾湾和棋萱走了进来。

假母见状停了手上的动作,捏起桌边的团扇轻轻摇着退回到门边。刘行敏长长松了口气,抓着窗棱的手总算松了松。

苏遇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过,随即,若无其事地勾起唇角:“刘长史可问出些什么了?”

刘行敏坐回到梨花木的茶桌前,喝了口茶,终于找回了一些雍州府长史的气势:“本官是这么想的,杀人害命无外乎几种原因,为钱,为仇,为情。”

苏遇点头,等着刘行敏继续。

“盛放尸体的棺木所用的都是上等木材,价值不菲。能买得起此等棺木的凶手必然是富贵之人,所以,不太可能是第一种。”刘行敏喘了口气,“为仇……”

“为仇……”苏遇适时又从容地开口,打断了刘行敏,“我记得,叶祝祝还与另一桩人命案有关。”

“哎呀。”假母摇着团扇的动作加快了些,“那个案子刘长史已经问过了。当时我们所有人都不在场,我也不知道那个人他怎么就死了呀。”

苏遇:“叶祝祝是思美人的头牌,每日酉时是思美人最热闹的时候,夫人怎么舍得放自己的摇钱树在这个时候出去。”

“思美人虽然只是供人找乐子的地方,不比你们衙门,但我们也是讲人情的。”假母不慌不忙地解释,“祝祝虽然是我的摇钱树,但她有要求,想要出去,只要她纳了银钱,足够抵扣她不在时给思美人带来的损失,我也没道理不放人出去不是。”

苏遇显然早已对他人的巧言令色习以为常,面对假母的辩驳,仍旧不为所动地继续逼问:“给思美人上缴几贯的银钱,只为出去买几盒胭脂,思美人这位头牌的行事还真是有趣。难道这里的人都习惯夜里摸黑去挑选胭脂?”

“苏少卿,这您就不懂了。”假母越说越有精神,“祝祝向来都是在晚上登台的,自然要挑选适合在暮色下使用的胭脂,当然要晚上去挑才好。”

假母三言两语就将苏遇那几个咄咄逼人的问题通通挡了回去。

刘行敏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苏遇,但又觉得让这位自负冷漠的后生体验一下江湖险恶也不是什么坏事。

一直靠在窗边,被捆着双手还坚持在手帕上练笔描画图样的叶湾湾抬起头,看戏似的看着苏遇的脸。不过,她并没有在苏遇的脸上看到预想中的那种变化莫测的神情。

苏遇将梳妆台上的胭脂一一摆开:“听说,叶祝祝惯用的胭脂只有西市胡商那里买得到。且不说那晚叶祝祝为何急于要自己去选胭脂,只要查查东市那家铺子里是否也有这种竹叶气味的,就知道她是不是在说谎。”

假母噎了半晌,随即没好气地反驳苏遇:“我们祝祝是喜欢竹叶香,但苏少卿用此事作证据难免草率了些。难道祝祝就不能一时兴起,尝试别的香气的胭脂?”

“哦?”苏遇指了指满桌的胭脂盒,“本官怎么没发现这里还有其他香气的胭脂?”

假母又想反驳,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

雅间内陷入一片沉寂。就当苏遇要下论断之时,叶湾湾缓缓开了口:“这位苏少卿好像认定叶祝祝的死与太子有关?”

“什么?”苏遇被这突如其来的挑衅问得怔了片刻。

“那个无赖在长安无亲无故,背后只有太子撑腰,这事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断定叶祝祝是因为杀了那个无赖才惹来杀身之祸,那能对她下手的,除了太子还有谁?”叶湾湾微微眯着眼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又追加了一句,“太子身份尊贵,一定买得起那样一口上好的棺木。”

苏遇指尖一抖,觉得刚捧到嘴边的茶,忽然就不香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叶湾湾还在继续,“既然叶祝祝的死与太子有关,还请苏少卿把太子殿下一同带来对峙。”

雅间内荡起一种诡异的气氛,隐隐能让人嗅到一丝不怀好意的味道。

刘行敏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苏遇,正见他擎着茶盅的手忽然用了力,骨节处透出了森森的白,显然是被激起了内心的狠绝。刘行敏生怕叶湾湾会因此被带入大理寺,连忙打圆场:“苏少卿只是在分析死者被害的原因,并非要下什么论断。”

苏遇闻言放下茶盅,动了动僵硬的五指。目光透过指间的缝隙瞥向刘行敏:“刘长史不必担心,本官也不是对什么人都用刑。”

“咳,”刘行敏重重清了清嗓子,“还,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情杀。”

叶湾湾歪着头想了想:“给叶祝祝画像时倒是听她提起过,说是有个身份尊贵的王孙公子看上了她,要为她赎身。好像是……姓冯?”

对于叶湾湾的说辞,苏遇天然地有一种不信任感。他平复好方才尴尬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看向棋萱:“她说的可是事实?”

棋萱下意识地晃动起腰身,又露出了那副媚态,只是,喉咙处传来的锐痛让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又生生将那股子风尘气压了下去。她压低了嗓音:“姓冯?那就是冯家郎君喽。”

刘行敏:“哪个冯家?”

棋萱翻了个白眼:“还能有谁,礼部侍郎那个冯家。”

“礼部侍郎?”苏遇和刘行敏同时露出“怀疑自己听错了”的表情。

听见苏遇的声音,棋萱浑身一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是……冯侍郎家的,郎君。”

“不可能。”苏遇断然否决。

“为什么不可能?”叶湾湾语气淡淡的,看戏似的看着苏遇脸上尚未完全敛去的、错愕的表情。

刘行敏耐心解释:“冯家郎君三日前刚刚过世了。”

“在死之前,完全可以和叶祝祝有来往。”叶湾湾自言自语似的念道,神色也了然起来,“看来,祝祝是想殉情。”

苏遇很想呵斥一句“胡说八道”,可又不想在刘行敏面前失了风度,于是便扯出一丝阴冷的笑来:“他是病死的。”

“生病就不能来思美人?”叶湾湾疑惑不解,“难不成,冯家郎君得的是不举之症,上不得青楼?”

这一次,连老成持重的刘行敏都没能忍住,把一口明前茶全喷了出来。

苏遇的目光更加阴沉了。他看得出,这个叶湾湾就是在装疯卖傻,继续追问只会让她装得更卖力。他停了下来,暂且将叶湾湾晾在一边,看向刘行敏:“刘长史刚刚下水可是有什么发现?”

“嗯,对。”刘行敏重新整理思绪,“我计算过,木棺在不灌水的情况下完全可以顺水漂流。从它内部的浸泡程度来看,应是进入平康坊后沉的。从死者死亡到我们发现棺木大概过了四个时辰。根据水流流速,大致可以推测木棺是在光德坊一带入水的。”

苏遇顺着刘行敏的思路继续:“光德坊临近西市,又是雍州府衙署所在,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口棺材沉水,还要一路漂过来不引起注意,不容易。”

刘行敏皱眉:“铁头他们来之前沿着河道探查过,至少在漕河水路两岸,没有人看见浮棺。”

“不妨先看看光德坊附近是否有与死者有牵连的人。”苏遇看向棋萱和假母:“叶祝祝可曾与人结怨?”

假母面露难色,似乎全无头绪。

“叶祝祝心高气傲,被她拒绝过的人对她大抵都有些怨怒。”棋萱的神色冷了冷,“这样看来,怨恨她的人可真是数不清……”

棋萱边说边努力回想,长长的尾音渐渐失声。空旷静谧的房间里忽然荡起一阵“哒哒”的细响,清脆却不突兀,就像入夜后的梆子声。

苏遇目光一转,看见叶湾湾正靠在梳妆台上,捆在一起的双手此刻就搭在桌边,百无聊赖地敲着木质的台面。

徘徊不定的轻响里,棋萱忽然抬起头。

“我想起来了,前几日有个木材商……”棋萱边说边看向假母,“我记得,他被拒绝后在思美人大闹过一场,还是妈妈出面摆平的。”

假母忙不迭点头。

棋萱又不自觉地扭出一身媚态:“他在西市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出手甚是阔绰。”

“西市?”刘行敏沉吟,“距离光德坊不远,且有能力制作那口上等棺木。”

苏遇:“长安城内水路还算便利,木材商用船只运送些棺材木器倒也不会引起怀疑。”

刘行敏轻轻点头。

“苏少卿,刘长史。”房间内忽然响起叶湾湾的声音。

苏遇抬头看去,只见叶湾湾一步步向他蹭了过来,将那双捆着麻绳的双手稳稳地举到了他的面前。

叶湾湾:“既然找到了嫌犯,就给我解开吧。”

苏遇看着叶湾湾,没动。

一旁的刘行敏见状,连忙往前迈了一步,作势要为叶湾湾解开绳子。

叶湾湾被刘行敏拉着,不自觉地往他的方向跟了几步,可还是侧着头,视线向后看着苏遇:“敢问苏少卿名讳?”

“姓苏名遇,字景逢。”

“记住了。”叶湾湾夸张地点了点头。见苏遇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自己,她立刻露出一个干干净净的笑来。

苏遇不信巫术,但也绝不认为叶湾湾只是举止诡异这么简单。原本,他只是替太子捉拿叶祝祝,如今叶祝祝已死,他已然可以交差。可此刻,他却生出了要继续追查下去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