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营谓之“山”
“各位，不要惊慌，这只是我部在演示抬枪。”
李慕洲说着，心中却暗暗冷笑。
什么事都讲究先声夺人，老子不吓你们一吓，怎么能让你们对我们刮目相看，心甘情愿的掏银子呢。
众人听了李慕洲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顺着李慕洲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离这里不远处，也搭着一个棚子。
棚中五对人正放完了第一枪，第二队十人两两上前，熟练的架枪，点火，五支抬枪依次发射，又是砰砰砰砰砰五声巨响。
打完后，十人后退，两队等枪管冷却，再次装填后，又进行了一次击发。
中间相隔的三分钟在李慕洲看来是很长，但在众人眼中，装填、击发仿佛就在瞬间完成，看着两队人动作娴熟，进退有度，不由连连点头。
一位士绅平时连放鸟铳都没见过，这抬枪的声势看得他眼睛都直了，拍着大腿说道：“哎呀，这不就是神机营的三段击嘛，当年沐公爷~”
还想再说下去，边上的一位赶紧踩了他一脚，这士绅才反应过来，哦，现在是大清，大明早就亡了。
幸好现在不是乾隆朝，不然就凭刚才自己那句话，三族携手走上黄泉路。
凉棚下，王有龄脸上露出赞赏之意，偏着头斜了边上的徐绍良一眼，幽幽问道：“徐提督，这驿兵的抬枪放得比绿营如何啊？”
徐绍良喉头动了动，咳了两声，呸的吐出一口浓痰，闭上眼不冷不热的应了声：“嗯~”
王有龄心中嗤笑了声，目光转回场中，只听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一队驿兵分开人群，让出一条三丈多的道路。
一排排蓝布包头，身着劲装的驿兵手持长矛整齐的小跑进场。
伴随而来的，还有那古怪的口令声：“黑白黑，黑白黑。”
等跑到场中，又是两声短促的哨声，这群驿兵排头兵不动，剩余的踩着小碎步，快速的和身边的人拉开半丈的距离。
前后排则相隔着一丈距离。
八排，每排十二人，正好是九十六人。
看似微眯着眼，实则一直盯着场中的徐绍良脸色有些变了。
王有龄和其他文官是外行，只看个热闹，而他是行伍出身，知道刚才驿兵虽然只是简单的列队，但里面的含金量却很高。
别的不说，就那副迅速和整齐，绿营兵就做不到，就算曾国藩的湘军也未必做得到。
士绅席中，有人感慨道：“咱这杭州城，自从顺治爷坐了天下后，无风无浪这些年，就没见过精神的兵了，我今天也是开了眼了。就是不知道下面演些什么？”
众人来了兴趣，就这个话题热烈的聊了起来。
“你们看，他们腰间有刀，手中有枪，我猜下面应该是单刀破枪。”
“你还以为这是戏台上唱戏呢，我看哪，我朝弓马得天下，既然放过了枪，接下来应该是射箭。”
“哼！”
那位单刀破枪的士绅被抢白了几句，心中不爽，听此也怼了回去，“你看看这天气，弓弦软的都挂不上去，还射箭？我看等下这马队就要来了，必然是演示马队砍杀之术。”
荣掌柜耳中听着众人议论，看着那站着一动不动的兵士，对胡雪岩问道：“胡大先生，您给先透个消息，让我也有个准备，刚才那枪放得，兄弟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胡雪岩心想，我哪里知道下面演什么，面上却笑盈盈道：“荣掌柜尽可安心，下面都是些平常的演示。等着看便是。”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凉棚中议论声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小了下来。
有个士绅掏出怀表看了眼，吃惊的叫了起来：“这都站了快一刻钟了！他们怎么还站那儿啊。”
众人这才发现有些不对，齐齐朝那些兵士看去。
全军八排九十六人笔直的站在雨中，就像是九十六个石雕，任凭大雨落下，一动不动，队形丝毫不乱。
雨水落到他们的头顶，顺着脸颊汇聚在下巴处滴落了下来。站在前排的兵因为离得近，甚至都能看到他身子因为寒冷而微微颤动，即便如此，他还是挺着胸，目光坚定的直视前方。
不仅是他们，就连维持秩序的驿兵也没有跑去躲雨，而是站在那里，横握长矛，挡在了百姓的面前。
一股无形的气势从每个驿兵身上弥漫开来，汇聚到一起，朝着众人扑来。
如山而立，不可摧折。
李慕洲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什么刀枪对练，骑马砍射，那些都是花架子，我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真正的军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还有，王大人，你赶紧说话啊，我也在雨里淋了这么久了呀。
正想着，就听王有龄发出一声赞叹：“好军纪！”
李慕洲松了口气，转身朝王有龄拱手道：“大人，下面还请王大人来发令。”
“我？我怎么发令。”
“请大人随意说黑白，我军自会依令行事！”
“好！”王有龄看着这些兵，心中豪迈之气大发，推开撑伞的侍卫，走到雨中，想了想，大声喊道：“黑！”
随着他一声令下，九十六人齐齐左转，手中长矛斜着刺出，“杀！”
那动作九十六人做起来如同一人，那喊声杀气腾腾，震的众人头皮发麻，也盖过了这漫天大雨。
这就是李慕洲想展示给众人看的，不是技术，而是气势！
“白！”
全军右转，又是一枪刺出，“杀！”
王有龄想了想，连喊三声：“黑黑白！”
驿兵丝毫不乱，左转左转右转，连刺三下，“杀杀杀！”
“好，好好！好强兵！”
王有龄大笑起来，凉棚中众人也站立了起来，齐声喝起彩来。
他走到一个驿兵面前，问道：“冷不冷？”
好巧不巧，这兵正是汪贵，他见巡抚发问，心中有些慌，就偷偷的看了高四九一眼。
高四九骂道：“娘的，你看我做啥，大人问你啥就回答啥。”
汪贵身子一挺，大声回答：“是，冷！”
“冷为什么不动呢？”
“李大人说了，军中最重军纪，就算死在这里，没得指令，谁动他回去就扣谁银子。高大人那时候娶个媳妇没告诉李大人，都差点被李大人砍了。”
汪贵说前言不搭后语，又大声，凉棚中众人听了皆哈哈笑了起来。
李慕洲痛苦的把脸扭到了一边。
玛德，千算万算，就连这表忠祠门口每个人站什么地方，他都提前做好了记号，就是没想到王有龄会来问。
汪贵啊汪贵，你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啊。
王有龄笑了笑，接着问道：“这样说来，李大人对你们颇为苛刻喽？来，你说，今日本官为你做主。”
汪贵看了看李慕洲，咽了下口水，支吾说道：“李~李大人其实也就把我们练得狠了些。平时和我们同吃同住，吃饭时候他也排队，我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每月俸禄从不少我们的，衣服鞋子也做得厚实，我这辈子还没穿过这么厚的棉衣。”
李慕洲呆呆的转过头，汪贵，你特娘的真是个人才啊，这话先抑后扬，再配合上你那憨憨的无知表情，简直是绝了啊。
王有龄愣了下，拍了拍汪贵的肩头：“你是好样的，你们李大人也是好样的。”
说着，他后退一步，朝着众人大声喊道：“诸位都是好样的，有你们这样的精兵，再加上诸位乡绅鼎力支持，就算来十万长毛，也定叫他们铩羽而归！”
不愧是老牌官僚，一句话就把所有人都给兜了进去，李慕洲心中深感佩服，随即朝高四九使了一个眼色。
高四九跑到凉棚中，取出一面旗帜走到王有龄面前，道：“王大人，我营现在还未定名，请大人赐名！”
王有龄思索了片刻，拿着旗帜走回凉棚，接过李慕洲早就准备好的如椽大笔，说道：“尔等雨中不动如山，又是从吴山驿驿兵而来，那这名，我看就取~”
说着，他把笔吸满了墨，在旗中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山”字。
山字营就此诞生！
此刻，在无形的空间内，滔滔洪流在撞上了一块巨石之后，偏离了原来的轨迹，朝着另一个方向奔腾而去。
当然这些李慕洲并不知道，他正美滋滋的看着那个山字，却突然感觉背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回头看去，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人正盯着自己。
那眼神如剑似电，凌厉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