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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故人登门
都说女大十八变,不过半年没见,陶秋儿便从昔日的黄毛丫头,出落成了豆蔻枝头的曼妙女子。
陶眠才刚把制药时穿的粗麻衣解下,索性又重新穿了回去,笑道:
“昨夜就听陶冬说你要回来,准备呆多久啊?”
陶秋儿淡然一笑,嘴角还隐有一丝不舍:
“过一会就得走了。我明日就要随师傅离开谷穗城,去第九道院修行了,所以她才特准我今日回来省亲。”
说完,她脚尖一点,便犹如浮空一般,轻盈地横跨两丈距离,迈过了药师楼的门槛。
“眠哥哥,我方才可是找了你好久。
薛大娘说你不在家,我又听村里人的话跑去西口的破庙找你,最后才知道你来了百药堂。”
陶秋儿的嘴角挤出一丝嬉笑,陶眠能感觉到,她在极力地找话说,好让二人间的氛围显得和从前一样。
不过就在这时,一声温润儒雅的轻唤从庭院外传了进来:
“履霜。”
陶眠循声望去,一个穿着月白蜀锦直裰的束发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这人戴着一条云纹抹额,其上缀着指甲盖大小的图腾玉饰,一看就是古黎山外的世家出身。
他的视线只是冲着陶眠轻轻一扫,便礼貌性地点点头,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
“嘘,小声点,有热闹看咯……”
庭院外,药徒们三三两两扎成了堆,虽然一个个压低了嗓子,但吃瓜的闲言碎语,还是能听到一星半点。
陶秋儿俏脸微红,生怕陶眠会感到难堪,于是嘴唇一咬:
“张遮师兄,你且在院里等我片刻,我有几句话和……和陶眠单独说。”
她匆匆撇过头去,手一挥就把药师楼的房门给合上了。
陶眠则随手拉了个板凳坐下,心里也不觉得有何尴尬。
在他眼里,陶秋儿就是从小看着长大的野丫头,是那种邻家小妹的感觉,哪怕人家这会出落的亭亭玉立,他也很难当成青梅看待。
“你现在改名字了?”
“嗯,师傅说,秋儿是一些贱籍女子惯用的花名,就给我赐名为履霜,陶履霜。”
“这样啊,听着是有点道院高徒那味了。”
陶眠本是随口一说,但落在陶履霜耳朵里,多少就有点拿话呛人的意思了。
她这趟回村子,早就听说了那些风言风语,也以为陶眠心里窝有一些怨气。
“眠哥哥,当初是你费尽心思,才给我们搞来了道考名额,履霜一辈子也不敢忘记的。”
说着,她便摘下腰间的锦囊,从里边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然后是一页对折的宣纸,上面全是蝇头小字。
“这个瓷瓶里,是能辅助修士引气入体的丹药,有了它,眠哥哥踏入养气境的把握,至少能多上三成。”
陶履霜一直留意着陶眠的反应,在她的预想里,这位痴迷仙道的眠哥哥,应该是如获至宝才是。
可他现在是怎么回事?
那百无聊赖的眼神,甚至让陶履霜感觉,一直在向外冒着傻气。
她又看了眼陶眠身上被发酵物搞得乌漆麻黑的衣服,心里没来由一阵发酸。
毕竟,眼前的人可是她小时候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啊。
先前就听村里人说,眠哥哥天天傻愣着对着破庙发呆,现在又跑到百草堂来干这些苦累活,难道他当真为了道考的事一蹶不振了?
还有那颗蔫坏的种子,想必也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陶履霜银牙一咬,赶紧又展开了那张对折的宣纸:
“眠哥哥,这份引气口诀,是我从师傅给的妙法里摘抄的,比起谷穗城里道师给的引气法,要高妙不少。
距离下一轮道考,还剩下半月时间,有了这两样东西在,你也不是不能争上一争的。”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陶眠,盼着眼前平静如水的少年,再次激荡出往日那不服就干的倔劲来。
然而这一刻,陶眠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看来昨晚伏波庙的事,这丫头并不知情。
奇怪了,陶春他们一家把这事捂着本就不对劲,现在居然连自家小妹也瞒着?
陶眠疑心更重了,不过脸上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那谢谢啦,放心,哥哥我再加把劲,会努力考入道院的。”
陶眠并没有推辞,虽然这两样东西,对现在的他已经用处不大,但人家毕竟是一片好心。
更关键的是,陶眠不想看到这丫头对他有所牵绊,更不想自己陷入那些男男女女的麻烦里。
他收下这东西,大家也算是两清了。
陶履霜莫名有一丝失落,始终感觉陶眠笑得有一些勉强,甚至是敷衍。
她生怕自己走后,陶眠继续自甘堕落,想了想,还是决定拿话刺激一下对方。
“眠哥哥,还记得当初考校我们的辛公平道师么?”
“当然。”
“我也是听师傅随口提起,说他是个假公济私之辈,经常贪墨世俗钱财。
回想起来,当初他给你记名道徒的身份,分明就是为了你手里那袋银钱,没指望你能有所突破。
他给你的那枚种子,本就是蔫坏不用的弃种,要想培育出灵苗来,可谓是难上加难。
所以,你千万不要轻贱自己,趁着这最后半月时间,再好好拼上一回。
到时候,让那狗眼看人低的辛公平惊掉下巴。”
陶眠眼角一虚。
这事儿其实他老早就怀疑过了,但毕竟没有对比,只能当道院给的种子,都是半死不活。
辛公平是吧,拿小本本记好了。
陶眠从板凳上站了起来,主动向前一步,拉近了和陶履霜的距离:
“好啦,你这丫头咋还就不信呢?等着瞧吧。”
陶履霜俏脸一红,没想到往日爱慕的俏郎君突然凑近她身前,鼻尖更是嗅到一股男子独有的汗味。
一时间,少女的情愫微微晕开,她只能慌忙地把手中的东西搁在茶桌上,克制地说道:
“那眠哥哥可要说话算数,入门道考和正式弟子的道考都在那几天,到时候,履霜也会回到谷穗城应试,一定亲自去给眠哥哥打气。”
“那就这么定了……”
陶眠话说一半,门外便再次传来张遮的声音:
“师妹,我们该回谷穗城了,别让师傅等的太久。”
“我这就来。”
陶履霜又冲着眼前人仔细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说,但最后还是都按捺住了。
她从腰间摸出一枚朱红色符箓,直接塞到了陶眠手里:
“这枚吉运符,是道考那天算命先生给眠哥哥的,履霜当时不懂事,抢到了自己手里,现在还给眠哥哥。”
陶眠嘴角浅笑,当时这丫头还嚷嚷是定情信物呢,现在倒是主动还了回来。
“珍重了,眠哥哥。”
陶履霜转身走到门前,轻轻推开一道门缝。
“对了,还有个老朋友也来看你了。”
她也没说是谁,卖完关子便钻出了药师楼,只余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屋子里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偷听够了?”陶眠大步走向衣竿,准备更换衣物。
通往二楼的夹缝里,一张瘦长的老脸探了出来,老叔公贱兮兮地低吟道:
“嚯嚯,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啊,年轻就是好。”
不过就在这时,刚关上的房门突然又响了,老叔公也瞬间把脑袋缩了回去。
陶眠还以为是陶履霜口中的“老朋友”来了,扭头看去,却是张遮走了进来。
“你就是陶眠……陶兄弟?”
这人依旧一脸春风和煦,双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走到陶眠跟前。
“果然,履霜这丫头心地善良,总记着你的好,这次回来,还特意给你带了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了茶桌上,随后撩起袖口,把那张《引气决》拿在手里:
“履霜暗中墨下功法的事,其实早就被师傅她老人家察觉了,故而特意嘱咐我盯紧她,怕她干下有违道规的事。”
张遮拱手施了一礼,脸上似笑非笑:
“陶兄弟可莫要怪我,这《引气诀》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页,但规矩就是规矩,我只能收了回去。”
言语间,他五指一振,那《引气诀》便在一阵冷焰中自行焚烧起来,轻飘飘落成一地碳灰。
陶眠心里轻笑一声,这张遮虽然端着一副谦谦君子的仪态,可内里却把陶履霜视为禁脔,那腌在骨子里的占有欲,他一嗅就知道味了。
只是形势比人强,眼下只能默不吭声敷衍过去。
然而,陶眠还是低估了某些人皮囊下的狭隘,他那过于平静的反应,就像一根小刺扎在了张遮的神经上。
霎时间,张遮面目一肃,一股慑人的威压陡然荡开!
那感觉,就像一尊看不见的神祇在他身后平地崛起,俯视着身前蝼蚁:
“君子思不出其位,你既以兄长自居,便当恪守本分,切勿妄生觊觎之心,否则……”
他自以为在陶眠心里已经烙下了阴影,故而嘴角一斜,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拿起瓷瓶,揭开瓶封嗅了嗅:
“原来是引气丹,这东西,师妹一个外门弟子私授他人,同样是有违道规的。
不过嘛,我张遮并非不近人情之辈。”
只见他指尖一扬,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把瓷瓶哐一声丢在了茶桌上。
一时间,瓶里仅有的一颗药丸被震得疯狂打转,就像落在乞丐碗里的铜板一样。
“这枚丹药就留给你了,就当是我张遮所赠,替师妹还了你那份恩情。”
说完,他再也没看陶眠一眼,一转身便换回了温润如玉的气度,大步推门离去。
陶眠眉间一蹙,“呵,真是哪都不缺君子剑啊。”
这些男女间争风吃醋的事情就是麻烦,莫名其妙就在道院里树了个大敌。
不过,他有自己的底气在,心中片刻便沉淀下来,把不快抛诸脑后。
毕竟仙路漫漫,日后像张遮这样的人俯拾皆是,目光放长远了看,其恐怕连一块绊脚石都算不上。
换个角度想,这人的出现,反倒是给陶眠提了个醒。
“我终究是缺了一门压箱底的手段啊!
少了那种……呃……某某之下我无敌,某某之上一换一的底气。
日后得好生筹谋一番了。”
陶眠也懒得再想这些事,换好原本那身干净衣裳,就准备出门了。
他看了看掌中那枚吉运符,然后好生收在腰间,无论如何,人家小姑娘的初心是好的。
至于茶案上那瓶丹药嘛,他就懒得再多看一眼了。
这时候,老叔公养在院里的大黄狗,从门缝里窜了进来。
“喔!喔!喔!”
这家话倒是识货,伸长了鼻子,绕着那瓶里的丹药来回撒欢。
“怎么着?想吃啊?”
“喔!”
“看好啦,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