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扎纸匠
听了这话,老妇人猛然抬起了额头,本来浑浊的目光绽放一丝精光。
“他、他还、活着……?”
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过人话了,老妇人口齿有些结巴。
“他死了,我看着他下葬的。”
赵无疾也不看地上肮脏与否,径直盘腿坐下,自顾自说道:
“孙万千应该是你儿子吧,他好像挺怕他爹的。”
“人刚死没两天,连头七都等不了,就让入土。”
“要我说,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贫道我是个好奇心旺盛的性子,就找了个机会和老爷子的魂体聊了两句。”
老太听到这话,浑身一哆嗦,似乎有些惊疑不定。
应该是在怀疑赵无疾话里的真实性。
不过很快她就释然,也不管自己饥肠辘辘,专心听着。
“只不过,我还没说什么,老爷子就着急忙慌对我说:”
“我婆娘没疯!孙万千这个挨千刀的逆子、畜生害我!!”
说完这话,老太如遭雷击,喉咙里传来沙哑的呜咽声,似笑似哭,凄凉渗人。
赵无疾平静看着她,好一阵,老太才缓过神来:
“道长,你真的不是我儿子派来的吗?”
“你可以相信我。”赵无疾挑了挑眉头:“听这意思,之前还有人来过?”
“……”
老妇人惨然一笑:“我那儿子,工于心计,就连我这个老婆子都要算计。”
“那日也有人和你一样,装作要救我,和我套话。”
“我一时没看破,将实话说了出来。”
“我儿子就立马出现,痛骂了我一顿,饿了我三天三夜……”
“自那以后,老婆子我就再没敢说实话了。”
“……什么实话?”
老妇人那布满沟壑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犹豫,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方才重新坚定下来。
“本来想,家丑不可外扬,可……”
“道长,说实话,老身并不知道太多东西。”
“只知道……我那老头子,应该就是被万千……那畜生给害的。”
赵无疾不置可否点点头。
“你应该知道,我们孙家无后,孙万千这些年来已经娶了三房小妾,可那些女人的肚子没有一个带点动静的。”
“其实你们不知道的是,孙家并非无后。”
“孙万千膝下也曾经有一个男娃娃,唤作多宝。”
“多宝若还在世,过些日子便是他十二岁生辰了。”
赵无疾拿出葫芦饮了一口:“居士不妨快些说,贫道时间恐怕不多了……”
“是、是也!”
老夫整了一下心绪:“只是多宝一直不受待见。”
“只因他是十二年前,我那大儿媳去山上庙里拜了观世音之后求来的。”
“观音送子?”
“……哪有什么观音。”老人摇摇头:“大儿媳在庙里住了一夜……庙里的和尚,很是精壮。”
“咳咳!”赵无疾差点呛到,嘴角一抽。
“那之后,多宝就出生了。”
“这孩子是不是他的种,谁也不知道,但是生下多宝的第二年,大儿媳就病死了。”
“孙万千也把孩子寄养给了家里仆人,对外从不说是自己的孩子。”
“府中上下,只有我和老头子稀罕那孩子。”
“本来只要多宝如此长大,那畜生不认也得认,谁让他自己没种。”
“可前不久,城里有不少十多岁的小儿寻不见了。”
赵无疾一愣,想到了城门口的寻人启事。
“有一天,多宝也不见了。”老妇叹息一声:
“老头子要发动人去寻,可那逆子死活不让。”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就算是不喜那孩子,也是十几年看着长大的。”
“老头子索性就自己找,当然没找到。”
“那夜……”
她身子一颤一颤,哀伤道:
“那夜,老头子照例回来,去找那逆子,讨要人手找孩子。”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二天,老头子就死在了院里。”
“出事之后,他就把我锁在这里,对外说是我疯了,所以老头子思虑过度,这才猝死。”
“好一个倒果为因啊。”
赵无疾感叹一句:“所以,老居士你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实不知。”
赵无疾轻轻手掌搭在剑柄之上,轻笑道:“那我就问知道的人就好了。”
扑通。
老妇人径直跪下,双目含泪,哀求道:
“老身知道道长身怀仙法,若能帮老身寻到小孙儿,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老身永世愿当牛做马……”
“仙长在上,请受孙有福之妻邓氏一拜!!”
这种报恩的话,前不久似乎在哪听过。
赵无疾连忙上前托住要下拜的老人:
“老人家,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什么报恩的事儿……”
话到一半,赵无疾脸色微动。
伸手拔剑,叮当一声脆响,铁链应声而断,让老人到一旁躲着。
缓步走到院落之中,庭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夜风萧瑟。
“阁下既然已经听到了,怎么还畏首畏尾的?”
“嘿嘿嘿……”
一阵阴冷的笑声响起。
院门上,白纸灯笼的光芒突地骤然一暗。
那纸糊的灯笼上阴影飘忽,凭空跳出来了一道身穿黑袍的身影。
那人赵无疾是见过的。
正是白日里,曾经提议要用小儿下葬的“扎纸匠”鲍槐生!
“小牛鼻子,你可知道这世上,知道的越多,下场往往越是凄惨。”
赵无疾皱皱眉:“你是和孙万千一伙的?”
黑袍人唇齿咧开到一个夸张的角度:“小娃娃,原来你什么也不知道,就敢学人家行侠仗义吗?”
“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现在就滚回道观里,跑到你师傅面前继续卖腚,不然本大爷的玩意……你可受不了。”
赵无疾无奈叹息一声:“连好好说话都不会了?”
锵!
无名长剑出鞘。
这剑斩过尸将,砍过铁锁,赵无疾也不懂怎么保养,可至今依旧光洁崭新,不见一丝损伤。
“哈哈哈,学过点三脚猫的剑术就敢在本大爷……”
赵无疾眼中无波,通幽之体的速度爆发。
院子本就狭窄,两人的距离只有几步,这距离对赵无疾来说自是瞬息而至。
剑光如月光洒下,黑袍的一条手臂径直掉落在地。
只是赵无疾脸上却没有丝毫放松,眉头反而更加紧锁。
剑刃划过手臂的感觉很是不对,不像是斩开肢体,反倒是……
纸?
那条手臂落地,竟然化为了一片黄纸,毫无生机。
而那折纸匠此时。也在呼吸间逐渐转变为苍白的纸人,露着诡异的笑,涂抹着艳丽的腮红。
薄薄的纸人,无依无靠,很快便被夜风吹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