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钱娟娟及时救场,瞬间给了周母新思路。
对啊,房产证和保单都拿不住周彬,但钱娟娟可以啊。
周彬不是不愿意离婚么?可以,花钱把这事儿摆平,否则就让钱娟娟在郝洁面前揭发周彬做的好事,她再从旁作证,绝对板上钉钉,让周彬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只怕到时候就算周彬想过下去,郝洁都不同意。
所以,现在周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给钱平事,要么等着和郝洁离婚。
不管哪一样,都正合她意。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说起来,还是钱娟娟聪明伶俐啊。
周母朝钱娟娟抛过去一个赞赏的目光,同时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看着周彬:“要我们不说也可以,保单上的钱分一半给娟娟,否则这事儿没完。”
周彬气得浑身发抖,脑仁发晕。
他愣了半晌,只问了一句来自灵魂的拷问:“妈,我是你亲生的吗?”
周母愉快地笑了:“怎么不是?就是亲生的,才为你着想呢。郝洁那病秧子,你既然当成宝似的不放,那就多关照关照你弟弟,也算是积德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弟弟为祖宗开枝散叶,劳苦功高,还就近守在我和你爹跟前替你尽孝,你个罪人就该感恩戴德。
再说,兄弟本来就应该互相帮扶一把,凡事见面分一半,天经地义。哪有一个人吃香喝辣,另一个吃糠咽菜的道理?这不公平,也不仁义!”
这番歪理,愣是逼得周彬无话可说。
他很想问一问,他十几岁就出来打工,没钱租房,只能睡公园的时候,周海在干什么?怕是在游戏厅流连忘返,拿着他给的零花钱,早恋谈的忘乎所以。
他不论严寒酷暑都在施工现场没日没夜干的时候,周海小女朋友都换了几个,连打胎钱都是他出的。
他好不容易想存点老婆本,周海又要结婚了,房子车子彩礼纷至沓来,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现在混个人样了,怎么反而还要被“平均”了?
如果“平均”是天经地义的,那过去那些年,他怎么就均不到一点舒服逍遥的日子过过呢?
周彬严重怀疑人生了。他不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这辈子要摊上这种父母兄弟。
还是郝洁说得对,他早该划清界限,为自己打算的。
正是他无底线的纵容,才造就了他们如今的贪婪。
正是他的软弱和不懂拒绝,才养成了他们吸血鬼的尿性。
说到底,其实都是他的错。
不是他摊上了他们,而是他制造了他们,并为了一声他们不痛不痒的肯定和恭维,就欣然接受了他们的盘剥那么多年。
他才是世界上最可笑的那个“凤凰男”加“扶弟魔”。
周彬看清了,也心死了。
他过去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所以他就不被他们当回事了。
只是从今往后,再也不可能了。
他不欠他们任何人的,也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如果非说对不起,他只对不起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妻子,郝洁。
周彬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主动告诉郝洁。但他知道,如果他不主动说,事情会更严重。
钱娟娟为了钱,什么添油加醋的话都能编的出来,到时候只会更加让人误会。
毕竟,人们只会更相信男人欺负女人,而不相信女人能欺负男人。
郝洁现在身体不好,经不起任何刺激。为了郝洁术前术后情绪稳定考虑,周彬承认,他进退两难了。
他踌躇着,犹豫着,僵持着,而钱娟娟愈发得意地笑着,施施然爬起来去浴室整理妆容。
周母也心情大好,觉得这事儿总算大功告成,哼着歌走到玄关收拾她刚刚一着急随手扔掉的东西。
一个袋子正好跌落在周彬脚边,周彬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周母拎起那个袋子往厨房走。
只迟疑了一秒钟,他就快步跟了过去。
周母已经将那袋子里的东西倒在了洗碗池。
周彬在看清楚那东西时,瞬间如遭雷击,脸色剧变。
是的,那是一条已经有点发臭腐烂的死鲫鱼!
周彬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差点没呕出来。
他刹那间就明白了钱娟娟为什么那么大方,经常送鱼汤过来给郝洁吃。
原来竟是菜市场当垃圾处理的死鱼!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周彬到死都不会想到一个人居然会有这么黑的心肠!
好在的是,郝洁胃口不好,每次只能吃一些清淡的鲜蔬,所以每次鱼汤荤腥都没有碰,最终都到了他的肚子里。
周彬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们的伙食就沦落成了这样。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昨天那碗鱼汤,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实在鲜美的有点过分了。
一切终于有了答案。一定是钱娟娟刻意为了掩饰食物变质的异味,才特意多放了许多调味料。
亏得钱娟娟还能口口声声说外面的食物味精大。她做的东西,才特么是五毒俱全!
庆幸的是,昨晚那碗鱼汤,他们谁都没有吃。
郝洁是没胃口,周彬是身上有伤,不适合吃河鲜发物,所以后来一忙就那么放着了,也不知道郝洁最终怎么处理的。
一想到这里,周彬就又是一阵恶心。
这是人能吃的东西吗?送给猫狗都不吃好吗?!
而钱娟娟和自己亲妈,却特意到菜市场去捡这些垃圾回来给养病的郝洁吃,该是多么歹毒的心肠!
周彬这边恶心得快吐出来了,周母却十分淡定地已经拿起死鱼开始处理。
周彬只觉得一阵悲凉。
难道他妈真的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对,所以连起码的避讳和慌张都没必要了?
“这是死鱼!”周彬深吸了一口气,才忍着让自己不失控。
周母头也不抬,漫不经心说:“没死多久,能吃。”
周彬声音都气颤了:“这鱼肚子都快烂了!”
周母还是手上不停:“不就被你耽误了一下么?我买的时候还挺好,刚死。”
周彬再也忍不住,一把抓起死鱼就让垃圾桶里扔。
周母忙去抢回来:“你发神经啊!”
周彬双目赤红,牙龈咬碎,颤声问:“是我钱没给够,还是你们真恨不得郝洁早点死?这是能给人吃的东西吗?这特么都快生蛆了!”
周母眼睛一瞪,恼羞成怒:“瞪大你眼睛看看,哪里生蛆了?我都说了,我买的时候挺好的!我们在老家都是这么吃,就你是大老板吃不得啊!你要真不缺钱,就别和我浪费时间,直接拿十几万给娟娟,我们立刻回乡下,再不烦你!”
两人的争吵声吸引了浴室的钱娟娟。
她慌忙跑了出来,随便一扫,便什么都明白了,眼珠一转,立刻娇滴滴叫了起来:“哎呀,妈,不是跟您说了么,不能买这种快死的鱼!这是给嫂子养病吃的,一定要买最新鲜的,您不能这么节俭啊!”
周母皱皱眉,刚想下意识反驳什么,但抬眼一触到钱娟的挤眉弄眼,立刻回过神来,一拍脑门:“行行行,我知道了。今天这不老想着快点赶回来和我儿子说事儿么,都没仔细挑。都是那黑心的老板忽悠我,看我回头不找她算账去!”
说着,恶狠狠把死鱼塞回垃圾桶,对钱娟娟说:“娟娟,走,咱娘俩现在就找她算账去,一定要买条最大最欢实的回来!”
话音刚落,俩人就脚底抹油,闪了。
周彬运了半天气,才冷静下来。
看来这不是她们第一次这么干,所以为了防止他深究,索性躲为上策,晾他一个在这里干瞪眼。
她们是算准了他再生气也翻不了天。
一个是生他养他的亲娘,一个是抓到他把柄的弟媳妇,都是不好惹的,难不成他能强行把她们扫地出门?
光这莫须有的罪名他都担当不起。周彬公司里用的很多小工都是老乡,到时候以讹传讹这么一传,怕是十里八乡都知道了,到时候他的名声就彻底烂掉了,别说招工会变的困难,估计连老家都回不去了。
一想到日日夜夜被人戳脊梁骨,周彬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做人,真特么太难,太无解了!
抽了不知道多少支烟后,周彬才动身回医院。
这事儿只能暂时就这么算了。虽然他明知道正是他的一步步退让,才导致她们一步步蹬鼻子上脸,但又有什么办法?
他实在想不出更两全其美的办法,除了卖房,然后躲得远远的。
只是,一家子骨肉亲情,躲到哪里算是远呢?他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他必须先下手为强,先和郝洁坦白,并以后再也不吃钱娟娟做的任何一口东西。
当周彬赶到病房时,郝洁正拿着手机翻着什么。
见他一脸丧气进来,忍不住笑了:“不顺利?”
周彬“嗯”了声,拉只凳子在床前坐下。心里一堆话,却又张不开嘴,只能重重叹口气。
被个女人强~奸?说出来只怕会笑掉大牙。最关键,他担心郝洁不相信。
毕竟病中的郝洁很没有安全感,先前就动不动问他后不后悔,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实锤,不得东想西想脑补一大堆有的没的出来?
周彬结结巴巴,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郝洁觉得有异,便放下手机宽慰道:“没事儿,拿不回来也没关系。我刚刚问过了,人家说不影响理赔。不过就是不知道她扣我们这合同,到底图什么?”
周彬只好实话实说,说钱娟娟想见面分一半,要十五万。
郝洁果然一愣,定定地盯着周彬老半天,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同意了?”
周彬触电一般表忠心:“哪能啊!不可能!”
郝洁这才神色缓了缓:“算你有点长进。”
周彬汗颜。她说的的确是实话。如果不是到了这种生老病死的紧要关头,说不定周彬就给了。这种傻事儿他过去确实没少干。
“不可能再给了,以后都不可能了。”周彬伸手握住郝洁的手,目光深深,直直凝望到她眼底去,“老婆,这两天我想了很多,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也明白了你过去的那些委屈。的确,是我做得不对,我不该因为过去总接济家庭那些事和你拌嘴。”
“你说得对,我们谁都有自己的能力边界,别把自己总当成济世菩萨。就算天塌了,也轮不到我来顶。我也是血肉之躯,也需要养家糊口,不是别人的钱袋子。挣一千,给父母一百,这叫孝顺。挣一百,给父母家人兄弟姐妹每人散两百,这他妈叫傻.逼!”
“以前你总为这事儿和我闹,说我要感动中国就自己一个人去,别拉你一块去,我还说你计较,说你小气,说你不把自己当周家人,现在看,我才是那个大傻.逼!感动屁的中国,我他.妈都快活成感动中国的大傻.逼了!”
周彬说得动情,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过去许多事浮上心头,越想越觉得郝洁能跟着脑子进水的自己这么多年,还忍了下来,实在憋屈。
他颤抖着手拉住郝洁,一颗硕大的泪珠狠狠砸在她的手背上,烫的她指尖微微一颤。
“活到现在,我总算知道谁才是真正心疼我的人。我们……我们以后就好好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吧,其他人我们实在管不起,也不该管……真的再也不管了,死都不管了……”
周彬自认是个粗人,一向很少落泪,不知怎么的,此刻控都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了。
他是真的伤心了,寒心了,也感到孤独了。
父母兄弟犹在,然而他已是一个孤儿。
他终于明白,只有此刻身边的这个女人,才是能相伴他一生,心疼他照顾他到老的家人。
而过去的他,竟完全本末倒置,活糊涂了。过去那些年的真心错付,此刻正像一头怪兽一样,呲着獠牙,嘲笑他的愚蠢。
郝洁显然也很是动容,双眼泪花闪动。
大概她也从没想到有一天,闹不醒拍不醒的周彬,能真的脑子清醒过来,还清醒得令人欣慰。
她轻轻叹口气,用另外一只手帮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周彬擦了擦泪,吸了吸鼻子说:“行了,明白了就好。好在现在还没什么大损失,就当糟了几天心也就算了。没事的。”
周彬这才略感安心地点了点头。
但只是那么一瞬,他猛然又不安抬头,急急问郝洁:“昨天那鱼汤呢?你后来喝了没?”
郝洁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淡定一笑:“没喝,扔了。”
周彬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连声说,还好,还好。
郝洁这时却又追问了一句:“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喝钱娟娟送来的鱼汤吗?”
不等周彬回答,她已经拿出手机,翻出一张截图给周彬看。
周彬一看就愣住了。
这个蹲在水产小贩摊前,正一丝不苟在翻拣死鱼的人,可不就是他亲妈吗?
原来郝洁早就知道了?
他震惊万分地看向郝洁,郝洁苦笑解释:“这图在附近几个小区居民的朋友圈里都传疯了,是摊贩老板发出来的。说这个老太太最近常去捡她扔掉的死鱼,说要给坐月子的儿媳妇补身体吃。老板见这老太太很眼生,又不好直接对她说什么,就只好拍照曝光,希望附近如果有谁认识这家的儿媳妇,可以通知一下,让她千万别喝鱼汤,别吃出毛病来。”
郝洁重重叹口气,语调怆然。
“人人都当笑话看,还有好几个朋友嫌我住院闷,特意当段子发过来,和我吐槽解闷。这些事,在刚刚之前,我都不好开口和你说,怕你不信,怕你又和我吵架,说我挑你们家人的理儿……”
说到这里,郝洁顿了一下,自嘲苦笑:“真没想到,我有一天居然以这种方式当了网红。我想,她们大概也怎么都想不到,这个传说中人尽皆知的可悲儿媳妇,就是我本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