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旬空

溺感。

坠落。

飘散的意识被缓缓地从躯壳之中抽离出来，被置入了贴有“贪婪”标签的褐色玻璃瓶中。

无边的黑暗将蒙尘的意识簇拥包裹。

“被圈养在那拙劣沉重城市的囚笼之中，我会否认你存在的概念，珍贵的艺术品理应得到收藏。”

一截失序的红烛颠倒着，纤细的指节间流光轻晃。

锈蚀的钟表静默着，宁静而辉煌。

沾染尘埃的半截金属时针再一次被拨动。

天近黄昏，夕阳余晖稍显暗色。

朦胧的薄纱洒落在小镇的上空，天光暗黄。

湖岸上，芽昏昏沉沉地抱膝坐着，手里握着鱼竿，嘴里啃着鱼竿，丝丝口水顺着鱼竿往下滴落。

轻微的拉扯从鱼竿上传来……

垂死病中惊坐起，咬勾的鱼搁哪里。芽睡眼朦胧，用手捂着口鼻，迷迷糊糊地瞅着那乌漆嘛黑的臭袜子。

好，还挺沉的。

芽睡眼惺忪地放下鱼竿，挪了挪身子，好困，哈欠连连的。

恍惚间，天际的暗光浮动着，倏然就浓郁了起来。

翻涌着，一眨眼功夫就铺满了整片天地。

“出门后迈出第三步的时候停下，横切一刀堕去你的左臂。”

平静的近乎可以称得上是冷血的声音顿了片刻，补充道：“以你正常的步伐即可。”

“等待三息光景，随后再砍断脖颈。”

傲慢微微颔首，神色微动，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提醒道：“记得把你的面具放在桌子上。沾血会脏。”

“好。”嫉妒简短回答道。

随后就是哐当一声脆响。

芽眼睛一睁一闭就瞅着一副面具被砸到了他面前。

嫉妒。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就反应了过来。

他的眸光聚焦了起来。

下意识地看向嫉妒的脸，随后立刻就移开了目光。

内心戏狂飙大抵是这样的。

我大抵是病了。起猛了。

他现在总有一种自己一只哈士奇莫名其妙地混入了一群吃人不眨眼的饿狼之中的既视感。

所以，零帧起手，直接开摆。

芽两眼一闭就往面前的桌子上一趴，顺手还把那副面具给一肘推开。

开会时几个神游太虚的摆子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拽了回来，对此感到深深折服。一时面具下纷纷目瞪狗呆。

色欲噗嗤地笑了出来，随后立即正色。至于面具下是什么表情，大概只有她本人知道。

一种诡谲的气氛犹如瘟疫一般蔓延开来。狭小的房间里顷刻间就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嫉妒起身，踹了碍事的椅子一脚，径直走向了关闭的铁门。

芽闭着眼趴那儿装死。

他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后是很明显的踹门声和连着的几声闷响。

一连串听起来就癫的要命的狂笑声在空气中回荡着，甚至一度压过了某种歇斯底里的尖啸。铁锈般刺鼻的血腥味与尸体腐烂的恶臭在空气中交糅融合并迅速弥散开来，不一小会儿就充斥了逼仄的室内。

芽两眼一翻，露出大片眼白。两手撑着桌子端坐了起来。

门“吱呀”着又双叒叕被用力甩了一下。

嫉妒左袖空荡荡的，右手拎着脖颈处平切、还往下淋着血的头颅的头发，一条断臂被他以一种很自然的姿态夹放在腰间，肋骨上更是横插着一柄贯穿他胸膛的刀，以一种很拽的步伐往房间里迈着。

芽顶着那浓郁的血腥味，循着声音瞥向门口。

太好了，是让人两眼一黑的冥场面，我们有救了！

嫉妒熟稔地把肢体头颅一一安上，拽着凳子翘起腿坐了下来。

沾着血污的手略显粗糙，嫉妒伸出左手扣住了面具，把它挪到了自己面前。突然，他身形一僵，看着染上污血的面具，向着傲慢歉意地讪笑着。

芽醒了。

半截失序的红烛颠倒着，烛火闪烁着微光，在昏暗的室内摇曳着，勾勒出锈蚀的秘银钟表的静穆。傲慢缓慢地拨动着那半截金属时针，直至它停驻在了第四格的位置。

“我窥见了那诡谲莫测的命运的嶙峋一角，太岁历三世而旬空，幻妄终焉而归元，旧堕者续诸因果。苍白的绝望缔新生之旧茧。旧影于幻梦中腐朽，而化沫为终末的真实。”

“幻妄的终选归咎于贪婪。”

傲慢向芽缓缓伸出了手，芽微怔，仰起头看着他、看着他手中闪烁着金属色泽的面具。

贪婪。

芽接过那一张他命理中似乎注定会戴上的面具，小心翼翼地佩戴好，却发现傲慢伸出的手并没有收回去。

芽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把手搭了上去。

刹那间，芽心跳仿佛慢了半拍。

好熟悉。

他到底是谁。

“走吧。”

“我知道你现在会有许多疑问。但你会明白的。”傲慢戴着面具。芽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态。可芽仿佛能看见他嘴角漾起的半弧笑意。

一切都显得荒诞不经、光怪陆离，这一连串的诡谲见闻接踵而至，倘若他不是得了失心疯，那他大概是来到另一个世界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一切都给了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我好像认识他们。认识他们很久很久了。

室内还剩三个人。

芽跟在傲慢身后，向门外走去。

“咔哒。”

身后的门被关上了。

芽回头看了一眼。

关门的是谁？

是懒惰吗。

不，是希望。

病房里。

芽醒了。

他发呆地盯着医院洁白的天花板，愣了许久。

“可我感觉那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