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英雄（5）
“呼哧，呼哧……”
依稀可见的大本钟指针已经指向了4点。他本没打算这样，但时间过得太久了。
“当啷——当啷——！”
他粗鲁地敲响了门，门几乎要被他撞碎。门后，坐着他期盼已久的青年。
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向他走去，开口说道：
“抱歉，我来晚了……”
“所以，您为什么要杀掉福尔摩斯？”
“什……什么？”
“为什么要杀掉他？”
“啊……啊？”
时隔多日与这位医生先生的重逢，谈不上最糟糕，但也绝不算好。
好吧，约定时间是对方定的，自己来晚就算了。
但问题在于，对方的状态实在太糟糕了。
头发像好几天没睡似的蓬乱不堪，脸上汗水淋漓，像刚淋过雨似的，胡子也乱糟糟的。
这与韩率记忆中“体面的伦敦绅士”的形象完全不同。
酒吧老板都被吓了一跳，跑过来问他：
“啊，柯南·道尔先生！您是遇到强盗了吗？”
“啊，不是，吉姆。别担心。抱歉，能帮我拿条湿毛巾吗？”
“当然可以。”
看到他这副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样子，韩率确实很吃惊……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所以韩率直接问了：“您为什么要杀掉福尔摩斯？”作为无数福尔摩斯迷的代表，这么问道。
他先是愣了一下，“啊？啊？”地发出类似疑问的声音，然后沉默了。
接下来会怎样呢？他会生气吗？会哭吗？考虑到他的性格，他会默默地系上领带……？
然而。
“是的，那正是我犯下的罪孽。”
“……什么？”
这是什么反应？
韩率惊讶于他脸上那份出乎意料的平静，丝毫没有愤怒或焦躁，反而感到震惊。
与其说是因为某种邪恶而杀害了福尔摩斯的那位“他”——亚瑟·柯南·道尔，不如说更像是寺庙里面的得道高僧才会有的表情。
而且，这表情非常……自然。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年轻人，实话实说吧。”
“啊，是的，请讲。”
“我，沉迷于诱惑之中。”
啊，嗯。
韩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亚瑟·柯南·道尔。感觉像是在听什么宗教体验分享一样。
“……诱惑？”
“是的。”
韩率偷偷看了一眼拿来毛巾的老板。
这位身材魁梧的秃头老板，用粗壮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浸了温水的毛巾放在桌子上……然后就逃跑了。
看来他是看出了气氛有点不对劲。
“啊，吉姆拿来了。抱歉，我洗个脸。”
“是，是，请便。”
‘不行，他要跑的话，我也要一起’……韩率又偷偷给老板使了个眼色，但他假装认真地擦拭着刚才擦过的杯子，装作没看见。
嗯，没办法。
韩率只好放弃，调整了一下呼吸，对这位正在整理思绪的大作家说道：
“所以，您到底是什么意思？请解释一下。”
“哼，是这样啊，我的解释不够充分。”
很简单。
亚瑟·柯南·道尔喝了一口韩率偷偷点好的姜汁啤酒，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我只是愚蠢了，仅此而已。”
想写历史小说，最终不过是自我满足……
亚瑟·柯南·道尔苦涩地说：
“我过于执着于此，犯下了大错。……让那个孩子那样死去……最终，这无异于亲手摧毁了我精心构建的塔楼。”
“嗯，虽然是这样……但是……”
“是的，你似乎也明白，我就直说了。”
亚瑟·柯南·道尔直视着韩率，眼神中闪烁着智慧和冷静，宣告道：
“杀死福尔摩斯是我的错误。我因为愚蠢的固执，只给读者留下了伤痛。”
那是当然的。未来甚至出现了因为这件事而自杀的粉丝……幸好还没看到有人自杀的新闻，看来其他福尔摩斯迷们都一样，怀抱着小小的希望……
“嗯，照您这么说？”
“我必须复活福尔摩斯。”
“真，真的吗？！”
“先生，您是认真的吗？！”
“是的，当然。”
韩率和一直认真听着话的老板都惊讶地看着他。
当然，韩率心里清楚，他最终写了《空屋》。
但是为什么？
韩率不得不感到疑惑。
原本亚瑟·柯南·道尔复活福尔摩斯，是因为他无法承受舆论压力，写了个前传试图平息风波却失败了，最终在福尔摩斯死后十年，美国出版社开出了巨额合同，用钱打动了他的固执？
事实上，不久前在警察局，他还因为获得了历史小说素材而喜形于色，至今记忆犹新。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事实上，韩率今天是带着被讨厌的觉悟来的。
他想尽最大努力说服亚瑟·柯南·道尔重新写福尔摩斯。
但是突然？为什么？
韩率疑惑不解，他像宣告福音一样虔诚地说：
“我忘记了写作的意义。”
“写作的意义？”
“嗯，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父亲，查尔斯·阿尔塔蒙特·道尔的故事？”
“啊，没有。”
韩率隐约想起了一些事情，于是闭上嘴，等待他的话。
如果指的是福尔摩斯中出现的约翰·华生和他父亲的故事。
而且，如果约翰·华生是柯南·道尔自身投射的故事是真的，那可不是什么好故事。
亚瑟·柯南·道尔闭上眼睛，慢慢地说：
“他是个可耻的人。不像他母亲那样坚强而美丽，他是个精神病患者，满脑子虚荣心，是个病态的艺术家。”
“……是的。”
“当然，他的画技还不错。《血字的研究》的插图就是他画的。虽然达不到举办展览的水平，但也算不上差。只是……他是一个无法承受失败的人。”
亚瑟·柯南·道尔稍稍转过头，望向远方天空。
虽然嘴里说着难听的话，但韩率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对父亲的哀悼和爱。
“他去世了吗？”
“去年。今年十月是忌日。”
“节哀。”
“谢谢。”
总之，亚瑟·柯南·道尔继续说道：
“我不想像我父亲那样伤害别人，所以我成了医生，治病救人……真是讽刺啊。看来道尔家族似乎有艺术家的宿命。兜兜转转，我又成了作家。想想看，我的祖父，约翰·道尔，也是爱尔兰著名的讽刺画家。”
哦，这个韩率还真不知道。那么，福尔摩斯外祖母是法国画家世家出身的设定，是不是也反映了这一点呢？
“我写《福尔摩斯探案集》的原因，说到底也是想给伦敦人带来希望。我原本的目标是大众，但不知不觉中沉迷于畅销作家的名声，抛弃了他们，被评论家的评价左右，我迷失了初心。重要的是那些极少数的高层人士，而不是他们。”
韩率点了点头，真想鼓掌。
虽然心理变化太戏剧化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重要的是他下定决心重新写福尔摩斯。就在这时。
“让我明白这一点的书，就是这本。”
亚瑟·柯南·道尔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因为奔跑的关系，它被汗水浸湿了，但还不至于看不清是什么。不，韩率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因为。
“《破晓使者》，带来黎明的使者……真是个好名字。它对我来说，就像一本带来黎明的书一样。”
“……啊。”
因为，那是韩率的书。
亚瑟·柯南·道尔热情洋溢地对目瞪口呆的韩率说道：
“汉斯尔，如果能见到他，我一定要向他表达谢意。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我生命中的恩人，把我从歧途拉了回来。”
啊，嗯……
原来如此。
“你读过吗？真是部了不起的作品！虽然虚构成分很多，但它包含了我想要通过福尔摩斯表达的内容。汉斯尔，他是不是想让我重新写福尔摩斯？”
“是的，是这样的……”
“你也是这么想的？”
“啊，嗯，怎么说呢……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
“嗯？你说什么？”
啊，这样啊……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要说吧？
“我是希望您能重新写福尔摩斯。”
他似乎感觉到了话语中的异常，皱起了眉头。
然后，他的眼睛越来越大。
“等等，这种语气……不，不会吧。”
“是的，没错。”
韩率挠了挠下巴，尴尬地回答道。
“……我就是汉斯尔。”
***
几天前，负责伦敦治安的伦敦中央警署，别名苏格兰场中央会议室里聚集着警长以上的资深警官。
没有一个人脸上没有紧张的表情。有些人时不时地咬着指甲，有些人则不停地晃动着腿。
他们焦急地等待着。
这是一件关系到伦敦警署声誉的问题，甚至关系到整个英格兰的治安问题，是比任何事情都优先的议题。
那就是。
“出来了，出来了！”
是什么出来了？
那就是。
“《斯特兰德杂志》上汉斯尔开始连载‘推理小说’了！！”
“真的吗？！”
“哇，太好了！！”
“呜呜，这下终于不用被内务部找茬了！！”
正如情报所说。乔治·纽尼斯终于做到了！
警察们互相拥抱，举杯庆祝。
苏格兰场最近因为业绩不佳，经常被英国内务部批评。
原因很简单。
免费为警方做宣传的《福尔摩斯探案集》以主人公死亡为借口完结了。
有人会问：“小说里警察被批评是家常便饭，这算什么宣传？”当然不是。
伦敦长期以来由于接连不断的革命以及随之而来的军队介入，市民对军队不信任，不安感很强。
由此造成的治安空白令人担忧，对此心知肚明的内务部尽可能地从警察身上去除军队气息。他们做了很多努力，让市民感到亲切。
他们穿着与陆军红外套完全相反的蓝色制服，建立了与军队完全不同的等级制度。
虽然福尔摩斯轻视并打压这些警察，但至少成功地塑造了他们认真工作的形象，增加了亲切感。
这可以说是即使投入数千英镑的税款也无法实现的壮举。
但是有什么用呢？
就这样草率地完结，反而成了煽动暴乱的导火索。
此后发生的暴乱增加了大量工作。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柯南·道尔先生虽然写得不错，但现在汉斯尔才是最棒的！！”
“如果你不这么认为，那就让他复活福尔摩斯！！”
警察们在不知道他已经决定复活福尔摩斯的情况下，这样议论着亚瑟·柯南·道尔。
毕竟，说服那个只要一提到《福尔摩斯探案集》就紧张得像得了病的人是不可能的。
当然，他们后来因为汉斯尔的《破晓使者》而不得不面对那些爬上大本钟、闯入威斯敏斯特教堂、组建自卫队的狂热粉丝，但现在这些事情还没发生。
“好了，好了！我们处理完剩下的议题就结束吧！”
“是的，处理完这个，我们就能准时下班了！！”
他们开始分配剩下的案件。最重要的议题顺利解决，分配也顺利进行。
“接下来是德文郡达特穆尔的连环失踪案的最新公文……但是……”
“那里只有沼泽和荒地啊？”
“去那种地方出差，这是流放吗？”
“啊，但这是重要的事情。那边一个古老的贵族家族绝后了，继承问题很复杂。”
“那就更不想去了。”
“啊，别这么说。”
“等等。”
其中一人，中年大腹便便的琼斯警长举起了手。
不久前，他负责伦敦证券交易所的案件，也与汉斯尔的粉丝打过交道，据说他那肥胖的肚子中养着几条老谋深算的蛇。
然后。
“刚才说德文郡的贵族家族绝后了吗？”
“嗯？是的。”
“德文郡，贵族家族……”
他脑海中闪过某人的话。
——对了，德文郡还保留着很多乡土气息？
——积累了长期财富的地方贵族。周围的农田交通不便，人们难以进出。在这个土地上像小王国国王一样生活的贵族们，却无法抵挡时代的潮流，只剩下一个后代，但为了争夺遗产，隐藏的旁系正在策划阴谋……
“……我知道该派谁去了。”
苏格兰场的“老谋深算”霍普金斯警长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