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不会投降
贾宝玉本要去坐女眷那一桌，却被贾琏拉来吃酒，如今听贾琏问起，他便解释说：
“老爷今儿下朝时差人回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叫咱们不必等他。”
薛蟠摆了摆手，同一旁的贾珍碰了个杯，满不在乎地说道：
“也好，若是姨父在此，咱们束手束脚，反倒不畅快。”
贾琏忙笑道：
“这算什么浑话，罚酒罚酒！”
薛蟠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也笑呵呵地认了罚，几人哄闹起来，贾赦嫌他们吵闹，便召来贾宝玉问话。
“宝玉，你父亲这几日，怎么又愁苦起来了？”
永熙帝刚刚给季家降罪的那段时日，贾政因为担忧，自然闷闷不乐。可自从陛下点了探春前去和亲，他自认祸患已消，也就畅快了起来。
可是，这两日贾政情绪又有不对，贾赦看在眼里，便在此时乘机询问起来。
“听是与三妹妹有关，我也没细问过。”
贾宝玉吃了冷酒下去，已有了些飘飘然。
“那恐怕又是那位季子木的缘由了。”
贾赦听了这话，自觉了然，他摇摇头，有些轻蔑地开口：
“要我说啊，咱们这样的人家，只安分享着自己的福分就够了，何必再去建什么功，立什么业呢？”
“你瞧瞧，这官场浮沉，就难保出不了事。”
贾琏也连声附和：“要不，俗语怎么说‘枪打出头鸟’呢？”
“就是！何必去拼死拼活的，给谁干啊！”
薛蟠跟着大笑起来。
这几人素日里就常有闲聚，几杯酒下肚，自然是浑话满口，尽是些市井嘈杂之言，贾宝玉听得厌烦，就要往老太太处去。
却说贾母这边，虽说在同众人说笑，心中却到底不安。
她是最了解贾政的，这儿子平日古板，可若是遇上些什么大事，立时就拿不定主意了，多是茶饭不思，思来想去。
因此，她见贾政这几日不对，心知朝中恐怕又有了变故。
贾母悄悄向王熙凤嘱咐着：“好生嘱咐下人看着香火，冬天干燥，到底大意不得。”
王熙凤看出贾母的担忧，忙又宽慰道：“老太太尽管放心，这些我都已安排妥当了，您就只管取乐便是。”
说罢，他见宝玉往这边来了，便拉了他过来，递上一杯温酒来：
“宝玉，这大好的日子，还不来拜拜老太太？”
宝玉便笑吟吟地行了礼，又说了几句吉祥话，直哄得老太太喜笑颜开，见他喝得脸上见了红，赶忙不让他再喝了。
王熙凤便去了小辈那桌，把黛玉、迎春一众姑娘都带了来，几人同老太太玩闹一番，贾母笑得合不拢嘴，这才忘却了贾政的事。
“若是再等些时日，老太太还能再受上一拜呢。”
大家皆拜过了贾母后，今晚才被接过来的史湘云就笑吟吟地开了口，闻言，贾母的脸色顿时一僵。
宝钗听出湘云是在说探春结下的那桩婚事，她赶忙向湘云使了个眼色，又接过话头说道：
“云妹妹说的，想是从前跟老太太提起过的宝琴了，她是我的妹妹，离来神京还有些时日。”
薛姨妈也顺着说下去，贾母夸了宝琴几句，大家心知肚明地含糊过去，只留了个还糊里糊涂的湘云。
不过，她也看出自己说错了话，便也不再细问。
众人便又热闹起来，过会时辰，一个老婆子匆匆走了进来，对贾母说道：
“二老爷回来了。”
贾母连忙起身，她叫王熙凤照看好小辈们，就要跟着婆子去见贾政。
老太太走后，王熙凤去了尤氏那里，几个姑娘们便凑到一块说话。
“探春姐姐，我又是哪里说错话了？”
史湘云拉着探春，有点委屈地扑闪着眼睛：“你和那位季哥哥，不是已经有了婚约吗？”
她多半时间都在史府里，因为不受叔婶疼爱，自然更不可能知道外面的事情。
探春知道湘云没有恶意，可要她回答这个问题，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正一时语塞时，一边的宝钗开口解了围。
“云妹妹，那位季将军……前些日子打了败仗。”
这段时间，季子木投降瓦剌的消息在神京传得沸沸扬扬。当然，这其中少不了莫云的暗中助力。
“咱们贾府因为跟他的关系，保不定会受什么牵连。现在，阖府上下都担着一份心呢。”
这句是宝钗贴着湘云说的耳语，湘云听得目瞪口呆，一张绣口惊得说不出话来。
“要我说，季子木会走这条路，倒也没什么奇怪。”
贾宝玉一开口，就让探春和黛玉两人皱起了眉头。
“虽说他是在战场上拼杀，不像那些沽名钓誉的文官，却到底也是入了国贼禄鬼一道上。”
“古往今来，凡是这些贪图功业的人，哪一个能守得住本心？这些人，为了些世俗名利，做了奸臣走狗的还少吗？”
这话算是刺耳极了，宝玉见探春侧过耳朵，又赶忙找补道：“三妹妹，你也不必伤心，又没真就做了他的妻子，何必为他操心？”
不等探春开口，一旁的黛玉却是啐了一句：
“这话就叫人恶心！照这么说，三国的诸葛亮、南宋的文天祥，都是你口中的国贼禄鬼，难道他们也是为了什么‘世俗功利’死的吗？”
宝玉正担心自己惹恼了探春，却没想到黛玉反倒发难，就转了话锋道：
“林妹妹，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若是不求那些世俗功业的雅士，既是打了败仗，也绝做不出投降这样的事来。”
“那我倒要问问，若你被人擒住，真能守得住本心，宁死不降吗？”
黛玉又逼问一句，贾宝玉被这问题问得心虚，他本想利落地说声“能！”，可真在心里一想，自己要是被那些心狠手辣的兵卒们给擒住，当真还能豁出性命来吗？
当然不能，他连父亲的板子都挨不了，哪儿能受得了一死？
贾宝玉哑火了，他嘟嘟囔囔地想说些什么来挽回点形象，就听见探春开口：
“他不会投降的。”
几人都看向探春，探春低着头，这才娓娓道来：
“子木以前跟我说过，异国曾有个皇帝，有次御驾亲征时反被敌军俘虏。为了活命，他竟然带着敌军到了自己国家的城门下，亲自为他们叫开了城门。”
众人仔细听着，探春眼里流出回忆的神采：
“他给那个皇帝起了个名字，称作‘叫门天子’，还说人活一世，与其想那样遗臭万年，还不如死得干脆些。”
“子木不会投降的，要死，他也会堂堂正正地死。”
探春直勾勾地盯着宝玉，用那双曾和皇帝较量过的眼神，宝玉被她盯得发憷，有些讪讪地移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