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
贾宝玉说不出话来,只得没趣儿地吃了杯酒。
探春的话让他想起了已经许久未见的季林,他曾来过贾府几回,品相样貌都是极好的,宝玉自认不如他。
只是,当得知季林走了仕途的路,宝玉便知二人不是一路人,也就疏远了他。
他对探春的话有些不以为意,不过,因为顾及探春的心情,便也不再顶嘴。
宝钗见众人气氛僵了,正要开口缓和,就听见黛玉说了话。
“我也信,季哥哥绝不是那样的人。”
黛玉挽过探春的手来,说起了以往在扬州的事:
“我父亲从前教他读书时,虽然常常气愤他不专心课业,净想些离经叛道的事。可他却也承认,季哥哥的那些奇思,却也于家国益处斐然。”
她想到那段在扬州的时日,嘴角不由勾起笑来。
少年时的季林,非但没有继承季父的科举天赋,反而一看起经典就犯起困来。因此,常常被他父亲逼着来找林如海请教功课。
也正是如此,在课业闲暇的时候,他便常常带着那时还年幼的黛玉一起顽耍。
黛玉从没有过年长些的兄姊,去年家里新添的弟弟,也不幸夭折了,因此,和季林熟络起来后,她就对这个哥哥越发依恋,二人竟像是亲兄妹一般。
有一次,季林兴冲冲地拉着黛玉来到了一株垂柳边。
春意渐残,看见已经有些垂败的柳树,黛玉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为草木凋零而伤怀。
可谁知那家伙,竟然嬉笑着说自己要看“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这边正感伤着,他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直把黛玉气得又恼又笑,竟不小心冒出个鼻涕泡来。
她当时就羞赧得不行,直追着季林捶打起来。
黛玉想到这些,忆起二人儿时的许多事来,竟是笑出了声,这一笑莫名其妙,叫人摸不着头脑,可人摸不到头脑时,偏偏也会忍不住想笑,连带得身边的湘云也咧开了嘴。
一传二,二传三,几个姑娘竟就这样无缘由地哄笑起来,只留下贾宝玉一人有些尴尬地陪着笑。
“哎呦呦,这是在笑什么,竟像是银铃儿响了。”
王熙凤向笑成一团的众人走来,她指了指外头,神神秘秘地说着:
“方才小厮们搬了几捆爆竹来,我叫他们给咱们留了一捆,今儿时候好,咱们正好热闹热闹。”
说罢,她便招呼了姑娘们的丫鬟来,湘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第一个兴冲冲地去看那捆爆竹。
到底是孩子心性,经王熙凤这一搅,几人便把季林的事抛在了脑后。
探春没什么兴致,才要推托,黛玉却挽了她起身,只说叫她去散散心,探春便同众人一起去了。
这边大家玩的热闹,荣禧堂那里却分外严肃。
贾母和王夫人,同贾政细细打问着今日朝上发生的事,贾政悉数讲了出来,说罢,他长长叹了口气:
“早知道这样,当日就不该动了那亲上加亲的心思!”
却说季林与探春的婚事,正是贾政一手促成的。季林被永熙帝调到神京之后,因为林如海的关系,常常来贾府看望黛玉。
那时,季林十分受永熙帝的器重,年纪轻轻就被点为了从三品的云麾将军。
要知道,贾政承了父亲的余荫,浮沉宦海多年,这么多年来,他每日兢兢业业、从不犯错,至今才升到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
季林这个年纪,就已成了皇帝身边的要紧人物,这是何等难得?
因此,他见季林几次来贾府,都和探春相处得不错,便主动向季林提起了与探春的事情。
这二人本就朦朦胧胧,又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由贾政一戳破,就心里都有了些变化。
这事儿由永熙帝知道了,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却也没有反对。
他了解季林这小子的性子,凡是他认定的,既是拿皇帝去押他,他也绝不更改。
永熙帝便顺水推舟,下了一道赐婚的御旨,将二人的婚期定在了征讨瓦剌之后。
而这也成了贾政如今最后悔的一件事。
“事已至此,就别再说些没有用的话了。”
贾母毕竟是掌管贾府几十年的老太君,她不像贾政那样慌乱,直接问了最要紧的问题:
“你可亲自去台狱里见了季林?他是被关在哪里?”
“儿子哪里敢去!”
贾政恨不得早早远离季林,又怎么可能去台狱里看望季林?
“好歹,你也该去看一眼的。”
贾母为他说起利害来:“一来,他毕竟和咱们贾府结了亲,不去一趟,难免会落人口舌。”
“这二来,虽说是进了大狱,可还有几种情况要分。昔日,你父亲还在时,就有不少官员进过御史台狱。可人家出来之后,非但官职没降,反倒还升了不少。”
“这皇帝的心思,可没表面上的那样简单。”
见贾政一脸木样,贾母便知他没转过弯来,又详细说道:
“所以,你不能只看见人家进了大狱,还得看他入的是什么样的大狱,周边的人,都待他怎么样。”
“看见了这些,皇帝的心思,你也就能猜出了七八分了。”
贾政一向为官老实,并不擅长这些弯弯绕绕,如今听贾母一说,一时头昏脑涨起来,
“母亲,儿子还是觉得不大稳妥。”
他皱着眉头,前前后后地踱了几个来回,还是摇了摇头:
“您不知道,今日子木在朝上,竟然当着陛下的面砍下了那个莫云的脑袋。”
“本来,瓦剌兵败一事,他二人各执一词,子木还能有辩白的机会。可他竟一时冲动,把那个随行的监军给杀了。”
“这样一来,陛下的威严受损,他就是有天大的功劳,也难挡过这一桩罪状了。”
“儿子估摸着……子木恐怕要出大事。”
贾母本欲叫他先去一趟台狱,再回来商议此事。
但她转念一想,贾家此次如果死保季林,若季林最终无事,也不过多了个在朝中为官的姑爷。
可若是季林已经失了圣宠,那贾府因为此事而触怒皇帝之后,要付出的代价可就不是她能担待得起的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富贵已经到了尽头,又何必再为了个不大稳妥的选择葬送了自己的安稳呢?
贾母便下了决断:“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咱们这么大的家族,若是全押在一个季林身上,也实在太不稳妥。”
“儿子正是这么想的。”
“既然如此,我明日便动身,去找宫里的老太妃一趟,从她那儿请一道旨来,两个孩子的婚事,就作罢吧。”
“只是……要苦了探春了。”
贾政心里也不好受,他一向以君子之德自居,如今季林稍有为难,他就思量着抽身,实在不是君子之风。
两人皆默不作声,王夫人喜道:“阿弥陀佛,这样一来,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了。”
她搀着老太太,宽慰道:“您也不必伤心,探春那里,我再去细细选个顶好的人家。”
“咱们家的女孩,怎么就非得一个季林不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