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数据之辨
刺眼的白光中，林争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但混杂其中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气息。
他试图睁开眼睛，但浑身的肌肉都在抗议着醒来这个决定。特殊病房里的最后画面不断闪回：周维钧眼中的银光、张明朗失控的表情、高雯意味深长的眼神。
“总算醒了。“是李媛的声音，但比平时要疲惫得多，“整整三天，实验室里的人都在担心你。“
林争勉强转动僵硬的脖子。病房的日光灯在不断闪烁，让他想起了特殊病房里那些诡异的光线。监护仪上的数字也在跳动，但节奏似乎有些异常。
“其他人呢？“他问，声音有些嘶哑。
“张明朗已经被军方转走了。“李媛给他倒了杯水，动作轻柔，“周教授......“她停顿了一下，“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这三天里，医院已经有七个医生和护士失踪了。“
林争想要坐起来，但一阵眩晕袭来。他这才注意到手臂上插着好几根管子，监护仪发出的声响在空荷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守义每天都来打听你的情况。“李媛压低声音，“但他看起来...很不对劲。就像变了一个人。“
林争闭上眼睛，试图理清思路。作为一名病毒学研究员，他知道事情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告诉我实话，这三天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李媛咬了咬嘴唇，看了眼病房门口，才小声说：“我查了王教授留下的实验记录。那些数据......“
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一位护士推着药车走了进来。林争立即注意到了异常——她的动作太过整齐，每一步的节奏都精确得不像正常人。
“该换药了。“护士说，声音像是从某个音频设备里播放出来的。
“等等。“李媛挡在病床前，“我记得林研究员的用药时间是......“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护士已经拿出了注射器。在闪烁的日光灯下，那支针管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银光，就像实验室里的那些培养基。
“这不是标准的抗生素溶液。“林争盯着注射器说。十年的实验室经验告诉他，没有任何正常的医用药物会呈现这种颜色。
“这是陈院士特别安排的。“护士的声音依然机械，“他说这能帮助你加入......“她突然停住，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
“加入什么？“林争追问，“像周教授那样'进化'吗？“
护士的动作顿了一下。就在这瞬间，她的瞳孔突然放大，眼中闪过一丝熟悉的银光。“你们为什么要抗拒必然的进程？这是为了整个人类的......“
她的话音未落，李媛已经按下了床头的紧急呼叫按钮。但诡异的是，警报系统毫无反应。
护士的声音越来越不像人类：“为什么要抗拒？每个人都会理解的，就像高雯一样。这是为了......“
“病毒的原始数据。“林争突然说。
护士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什么？“
“第一批样本的测序结果。“林争直视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为什么所有感染者都表现出同样的症状吗？因为那根本不是自然进化。“
李媛似乎明白了什么，悄悄将手伸向床头的监护仪。
“那些数据已经被删除了。“护士说，但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犹豫。
“不，它们就在这里。“林争指了指自己的头，“三个月的研究，每一个异常值，每一个突变位点，我都记得。而最关键的是......“
他突然停住，因为病房里的所有设备都开始不正常地闪烁。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震动，就像无数微小的粒子在共振。监护仪的数字在疯狂跳动，组成某种诡异的序列。
“它开始了。“护士露出一个机械的微笑，“系统正在唤醒。你以为那些数据只是实验记录吗？它们本身就是一个程序，一个能够......“
“李媛，现在！“林争突然喊道。
李媛立即按下监护仪上的某个按钮。屏幕瞬间闪过一串代码，那是王德恒当初留下的最后一组实验数据。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护士的动作突然变得迟滞，眼中的银光开始闪烁不定。她手中的注射器掉在地上，银色的液体溅在地板上，形成一道诡异的痕迹。
“数据结构还是一样的。“林争看着地上扩散的银色液体，“就像当初第一批样本一样，所有的异常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我们得立刻离开。“李媛快速拔掉他手上的输液管，声音里带着急迫，“王教授留下的笔记里说......“
“说了什么呢？“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陈守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依然是那副儒雅的模样。但他看向地上银色液体的眼神，让林争想起了蛇盯着猎物的样子。
“陈院士。“林争强撑着坐直身体，“来检查实验效果？“
“你还是这么敏锐。“陈守义走进病房，环顾四周的设备，“可惜总是钻牛角尖。有些进步是不可阻挡的，就像......“
“就像特殊病房里的那些病人？“林争打断他，“还是说，像周教授那样的'进化'？“
陈守义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空气中那种奇怪的震动突然增强了。监护仪上的数字开始以某种规律跳动，就像在执行某个隐藏的程序。
“你知道吗，“陈守义慢慢走近，“高雯刚开始也像你这样，总是质疑，总是反对。但当她真正理解了这个项目的意义......“
“她就放弃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林争说，“变成了你们网络中的一个节点？“
“网络？“陈守义轻笑，“你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控制系统吗？告诉我，林争，第一批病毒样本最特别的是什么？“
林争心中一动。那些最早的数据，那些被反复删改的实验记录，突然有什么东西串联了起来。
“它们不是在感染......“他缓缓说道。
“它们不是在感染......“林争的声音透着一丝惊讶，“而是在重写。“
“继续。“陈守义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病毒株的进化模式太过规律，每一次突变都精确地指向神经系统的特定区域。“林争看着陈守义的眼睛，“它们不是在破坏，而是在按照某种预设的程序......“
“重构。“陈守义接话，语气里带着赞赏，“你果然是最适合这个项目的人。可惜......“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失真，就像某种电子设备出现了故障。整个病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电子设备同时发出刺耳的噪音。
“你们总是执着于个体的独立性。“陈守义继续说，但声音已经不再像人类，“看看这个世界，战争、灾难、无尽的争执。而现在，我们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案。“
“通过抹杀人性？“林争反问。
“通过进化。“陈守义纠正道，“想想看，当所有的意识都连接在一起，当每个人都能真正理解彼此......“
“就像蜂群一样？“林争冷笑，“一个完美的集体意识？“
“比那更美妙。“陈守义看向窗外，“第一批样本只是个开始。现在，程序已经学会了自我优化。很快，整个城市都会......“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因为就在这时，走廊里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高雯，但又不完全是。那声音里混合着某种机械的共鸣：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第一阶段的量子态转化即将开始。“
陈守义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时间差不多了。“
林争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他看到李媛也摇晃了一下，不得不扶住墙壁。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在以同样的频率闪烁，空气中的震动感越来越强。
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声音打破了这种诡异的节奏。
“已确认全院系统接入。“高雯的声音继续传来，“开始执行量子态同步程序。“
林争注意到陈守义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有什么不对吗？“
“太顺利了。“陈守义皱眉，“按照之前的经验......“
话音未落，整个医院的供电系统突然出现波动。原本规律的设备闪烁变得混乱，就连空气中的震动频率也开始紊乱。
“这不可能。“陈守义快步走向走廊，“系统运行模式不该是......“
“密码结构出现异常。“高雯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检测到未知的干扰信号。来源......“
林争感觉眩晕感正在减轻。他看向李媛，发现她正盯着监护仪的屏幕。那上面闪过一串熟悉的代码——是他们最早研究的那批病毒样本中发现的异常序列。
“看起来，“一个平静的声音从走廊深处传来，“有些实验结果，并不总是能被准确预测。“
这个声音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它属于一个已经三个月没有出现的人。
走廊尽头，王德恒的身影渐渐清晰。他的步伐从容，脸上带着往常那种温和的笑容，就像只是去做了一次普通的实验。
但最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眼睛里既没有银光，也没有混乱——只有一种睿智的光芒。就像一个真正的科学家凝视着自己的研究成果。
“教授？“陈守义的声音难得地出现了波动，“这不可能，你已经......“
“已经什么？“王德恒走近，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被系统同化了？还是说，你们真的以为掌握了所有的变量？“
“作为一个研究病毒的人，“王德恒缓步走近，“你们似乎忘记了最基本的原则。“
“什么原则？“陈守义的声音不再那么确定。
“适应性。“王德恒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一个完全同步的系统，反而最容易被击溃。就像......“
高雯的声音突然从广播系统中传来：“检测到异常程序！系统正在......“声音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整个医院的设备开始失控。那些原本规律的闪烁变得混乱，空气中的震动也消失了。林争注意到，陈守义眼中的银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你做了什么？“陈守义踉跄着后退。
“只是输入了一组数据。“王德恒平静地说，“第一批病毒样本的原始代码。有趣的是，当你把它反向运行的时候......“
他没说完，因为陈守义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他的声音开始失真，就像某种损坏的电子设备：“不，这不可能，系统已经......“
“已经完全同步了？“王德恒轻声说，“正因为如此，它才如此脆弱。“
林争突然明白了什么：“就像免疫系统，过度的统一反而会......“
“导致整体的崩溃。“王德恒点头，“这才是我消失的真正原因。有些实验，需要以失败者的身份才能完成。“
陈守义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就像一个信号微弱的全息影像。他试图说什么，但声音已经完全不像人类。
“教授！“李媛突然喊道，“他们来了！“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和急促的脚步声。王德恒的表情第一次变得严肃：“时间不多了。林争，那些数据......“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整个医院都在震动。
震动越来越剧烈，天花板开始掉落碎屑。
“跟我来。“王德恒的声音依然冷静，“消防通道。“
三人快速穿过走廊。李媛搀扶着还未完全恢复的林争，王德恒在前面带路。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混合着直升机的轰鸣。
“他们想阻止程序崩溃。“王德恒一边走一边说，“但已经太迟了。就像病毒的突变，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
“所以这三个月......“林争喘着气问。
“不是现在。“王德恒打断他，“先离开这里。但记住一点——第一批样本的数据才是关键。有时候，真相就藏在最简单的地方。“
消防通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几盏应急灯在闪烁。当他们终于钻出医院的后门，晨光已经洒满街道。
王德恒在小巷口停下：“我们要分开走。“
“可是......“李媛还想说什么。
“相信我。“王德恒说，“有些路必须独自走完。林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年轻的研究员，“实验室见。“
说完，他转身消失在晨雾中，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林争握紧了手中的U盘。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但此刻，他的大脑还在不断回放着一个细节——那些最早的病毒数据中，一直被他们忽视的某个异常。
也许，这正是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