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狡猾的老道士
夕阳西坠，橘红余晖穿透云层，倾泻在安东城内，将房屋镀上一层绚烂火红，熠熠生辉。
每当这个时候，南大街的商贩们便开始熟练地收拾摊位。
他们大多数人住在城外，必须提前整理，才能赶在酉时（晚上七点）宵禁前出城。
“你又不着急出城，关那么早作甚？生意不做了？”
崔屠夫的妻子瞅见丈夫正安着门板，疑惑地问。
崔屠夫咧嘴一笑：“今天先不做咧，俺买到了好东西，能除掉这身猪骚气，洗完比你还香哩！”
崔屠夫因常年杀猪、养猪、搬猪肉……导致自己身上也有一股猪腥味。
每次行房事的时候，这股味道都会让癖于洁净的妻子感到难受，从而变得敷衍。
这种事情一旦有一方敷衍，另一方也激情不起来。
因此，崔屠夫和妻子的夜生活长期处于不和谐状态。
夫妻二人也找过很多解决办法，草木灰、皂角，甚至昂贵的龙涎香都试过。
可最终都效果平平，始终无法掩盖那股腥味。
今天崔屠夫见识到糊糊强大的清洁力，仿佛看到过去几年失去的快乐。
他不要命地冲进人群，抢到了两块糊糊。
见丈夫信心十足，妻子也不忍泼冷水，便让崔屠夫去后院沐浴，她来看店。
直到净街鼓声敲响，崔屠夫才赶回前店关门。
夫妻俩配合默契，一人搬运充当大门的木板，一人堆叠店前摆肉的木桌。
往常两人在这段时间，都会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少有交集。
但今天，崔屠夫总感觉妻子在他身边有意无意地徘徊。
店铺收拾停当后，更是依偎在他的怀里，脸上泛起一抹难得的绯红，轻声细语：“夫君，抱我回房。”
老夫老妻，无需多言。
“哈哈哈！”崔屠夫大笑三声，双臂一展，毫不费力地将妻子抱起。
他的脚步飞快，眨眼时间，便只留下一串兴奋的脚步声在店内回荡……
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吴家大院。
吴雨婷端坐灯挂椅，目光凌厉地扫过跪地的两名丫鬟，厉声质问：
“说！你们谁偷了我的皂角！”
两名丫鬟带着哭音哀求：“大小姐，奴婢不敢偷您的东西。”
“不敢？”吴雨婷冷笑一声，从身后取出两件湿润的白上衣，狠狠甩在地上，
“没偷我的皂角，你们用什么把衣裳洗得这般干净？”
两个丫鬟面色微怔，随即相视一眼。
一名丫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竹筒，颤颤巍巍地道：“回大小姐，奴婢用糊糊清洗的衣物，这是糊糊掌柜给奴婢送的赠品。”
另一名丫鬟连忙补充道：
“婢子听说，定制的糊糊可随意调制香味，跟这个赠品一样，洗完留香持久，据说效果比欧，欧什么巴的香水还好！”
听闻糊糊比香水还好，吴雨婷‘嗖’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就有一小瓶欧罗巴香水。
那是她父亲吴国鹏费尽心思，花了极大价钱，找弗朗机商人购得。
吴雨婷对此非常珍惜，连贴身的两个丫鬟都不曾告知。
她本想借此香水，在南直隶的年关宴会上大放异彩，赢得江南才子青睐。
谁知居然有人做出比香水还好的物事，吴雨婷顿时气急。
她一把抢过小竹筒，掀开小竹盖，一股浓烈的檀香直冲鼻尖。
“去，给本小姐打盆水来。”
两个丫鬟打来水，吴雨婷先是把雪白的手掌侵湿，然后倒出小竹筒里面的糊糊，涂抹在纤细的中指上，又将中指在水里泡了数十息。
随着“滴答”一声，中指从水中抽离，那股淡淡地檀香，也跟随中指，飘散在空气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吴雨婷喃喃自语，又让丫鬟端来猪油，照样涂抹在中指，放入水盆清洗。
她此刻就像是一名“品监官”，想证明这糊糊，远不如自己的香水和皂角。
然而，事实总是事与愿违。
吴雨婷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凝视着自己干净又清香的手指，声音低得仿佛蚊吟：“这糊糊…贵吗？买的人…多吗？”
“不贵不贵！有李千户补贴，才卖四十文！”
旋即，两个丫鬟将买糊糊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禀报给吴雨婷。
吴雨婷听罢，一声断喝：“跪下！”
两个丫鬟吓得身体一颤，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
“你们想骗我，也骗得高明一些。那李海州穷得连兵都养不起了，他哪儿来的钱给乡亲补贴谋恩惠？
你们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们卖去辽东，给那些糙汉子当奴隶。”
两个丫鬟脸色惨白，一个劲儿地磕头：“大小姐，奴婢没骗您啊！”
看着两个脸色惨白丫鬟，不停地向自己磕头，吴雨婷先前地挫败感顿感消散，大脸上的眼睛微眯，颇为享受地说：“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哦~”
“什么机会？”吴国鹏走进房间，笑着询问。
“爹爹，您怎么来了~！”
吴雨婷看到吴国鹏，顿时化为贴心小棉袄，抓住吴国鹏的手不停撒娇。
吴国鹏笑着挥退两个丫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筒，视线扫过桌上的檀香糊糊，惊讶道：“你全知道了？”
吴雨婷嘟起嘴：
“那李海州知道自己的傻儿子落榜，担心将来讨不到好人家，便盯上了女儿。
这不，他不知从哪知晓女儿有香水，便故意亏本售卖糊糊，不让女儿在年关宴会上出风头。
爹爹，您得为女儿讨回公道，把安东港封起来，别给岚山的渔船借道。”
吴国鹏轻抚女儿的头，语重心长地说：
“婷儿，李千户毕竟是你叔叔，不要直呼其名。
至于莫儿，他比你大，你应称他为哥哥，平日里多与他交流，共同钻研学问。”
在明朝，闺阁女子通常不会轻易露面。
但卫所城中，这一规矩却并不那么严格。
毕竟大家都是世袭军户，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条条框框。
吴雨婷扬起疑惑地大圆脸：“爹爹，您以前不是说李莫性格懦弱，不堪大用，叫女儿不要与他往来吗？”
吴国鹏板着脸：“看人只需看表面，莫儿长得又高又俊，还要看内在做什么？”
“啊…？”吴雨婷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自己父亲。
同一时间，李莫也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自己父母。
他本以为乡亲们站在路口，是为了迎接自己凯旋归来。
他连获奖感言和卖货心得都想好了。
谁知等他走近，乡亲们连招呼都不打，直接牵着驴车离开，只留下父母端着铜盆给他洗手。
李莫看父母的架势，猜测他们应该给自己请了道士。
因为家里用不起铜盆，而道教又非常喜欢用铜盆水，清洗污秽。
果不其然，李莫洗净手后，一位蓝袍小道从自家院里走了出来。
蓝袍小道左手托着类似矮胖壶的铜制水盂，右手握着一根不知名的树枝。
小道走到李莫跟前，将树枝浸入水盂中，一边念咒语，一边绕着李莫洒圣水。
“哎…你别往我鞋上洒！”
李莫的呼喊在小道耳中仿若空气，他没有丝毫要避开李莫鞋面的意思。
也不知道洒了几圈，直到李莫鞋子湿透，小道才转身走进李家内院。
“爹，法事还没做完？”
李海州同样没有回应儿子的话，默默拿出一根编有龙头的绳子，把李莫的双手捆了起来。
期间母亲冯氏，还在一旁帮忙念叨：
“何处邪祟，侵扰我儿，祭出法鞭，困其魂魄。前有龙头镇妖，后有龙尾擒魔……”
不是，花了钱还要自己念咒，参与感这么强吗？
李莫有些哭笑不得。
但为了父母安心，他没有挣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进入家门，然后被小道士牵进中堂。
此刻，李家的中堂两侧，两排年轻道士肃然站立。
他们看见李莫，像是看到巨世妖魔，个个脸色凝重，喘气如牛。
不少人额头还渗出细汗，也不知道是他们蓝色道袍热得，还是中间丹炉烤得。
中堂深处，一位黄袍老道挺拔如松，身姿巍峨。
李莫仅从背影，便能感受其非同凡响的气息，料想此人必定是这群道士中法力最为高深的一位。
毕竟，在这群道士之中，唯独他一人头发花白，身着与众不同的黄袍，格外醒目。
李莫刚站稳脚跟，黄袍老道便似有感，立刻高声吟唱：
“汝非世间之物，何来此地滋扰？”
简简单单一句话，吓得李莫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知道我是穿越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九年义务教学告诉李莫，这世间绝不可能有怪东西！
李莫正在自我安慰，忽然，他的眼睛被一道强光刺痛。
紧接着，一股不明液体，迅速溅射在他的面门。
耳边再次响起老道的声音：“孽畜！还不速速离开！”
“我孽你…咳咳…咳咳！”
浓烈的臭味，让李莫骂人都骂得不顺畅！
他已经气得快要冒火了！
正要起身砸翻道坛，忽地听见门外母亲的呼喊。
李莫转头看了一眼鼓励自己的母亲，只能一边擦脸上的污秽，一边在心里抱怨。
你他妈地泼老子黄酒！
还用嘴泼！
关键是还不刷牙漱口，把没嚼碎的肉沫都吐在老子脸上。
煞笔老道士，迟早弄死你。
黄袍道士一击得手，正欲挥舞桃木剑“驱除妖氛”，却见李莫沉着脸抬起头。
四目相对…
两人都呆愣在原地，吃惊地看着对方。
这个道士，正是先前哄骚娘们的那个白头男子。
李莫当时听男子说的“大活儿”，还想了一下，好像很挣钱的样子。
现在想想，那个“大活儿”不就是自己吗？
虽然老道士说自己大活儿不无道理，但骗钱的同时还要恶心人，这就是他的不对了。
眼看李莫眼中的怒意越来越盛，老道士急中生智，收起桃木剑，声色俱厉地冲李莫大喝：
“孽畜，若非你跑得快，贫道必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老道士虽言语狠辣，但眼中却是恳切的祈求。
不过，宽（小）宏（鸡）大（肚）量（肠）的李莫怎会就此作罢？
李莫挣开绳索，左手一个六，右手一个七，歪头伸舌头，左一步，右一步，慢慢向道士逼近。
“大胆孽畜，还敢回来！”
老道士嘴上大骂，脚步却在往后退。
他怕李莫说出自己的秘密，不敢再对李莫使用“法术”定身。
周围的蓝袍道士看到这一幕，不禁也紧张起来。
他们平时跟黄袍道士骗骗钱还可以，若真遇见脏东西，他们也怕啊！
老道士见没人肯上来帮忙，只好站在原地继续求饶：
“我可以说你身上没有邪祟，停下来。”
“不行，你还要说我有仙人指点，不然我就去安东城里传你包二奶。”
老道士虽不明白二奶是什么意思，但猜测应该和那个骚娘们有关。
老道士装模作样地挥舞一剑，说道：“你这不是逼我骗人吗？”
李莫嘿嘿一笑：“你现在不也在骗人？”
说着，李莫伸手扯掉道士的胡子一角：“哟，还是用浆糊黏上的。”
“成交，”老道士说完，一声大喝，“回！”
李莫乖乖回到原地坐下。
老道士见状，赶忙招呼周围道士，叽里呱啦地开始对李莫“施法”。
拿着桃木剑挥舞几下，老道士便走向丹炉。
小道士们跟随老道士，围成一个圈，对着丹炉吟唱。
而就在此时，李莫看到老道士的袖子里有几枚药丸。
“把你的丹药给我闻闻！”
老道士赶紧闭上袖子，义正辞严地说：“这是要加钱的！”
李莫也不多废话，直接脑袋一偏，舌头一伸。
老道士连忙大喊：“收！”
然后伸出袖子，把“仙丹”甩在李莫手里。
李莫拿起闻了闻，果然有金属的味道。
他目前正缺懂“化学”的人手，把这批道士收服，貌似是个很好的选择！
李莫当即悄悄地对老道士说：“你留在我这，我给你修一座大道观。”
老道士不理，继续对着丹炉施法。
李莫继续画饼：“再专门给你修个别院，让你的那些二奶，也能搬进来。”
“哐当！”
桃木剑落地，老道士虔诚行大礼，“贫道恭迎林墨先祖降临！”
紧接着，两排的小道士也行大礼：“小道拜见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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