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沙包
循声望去,只见一人向前迈出两步,双眼血丝密布,死死盯着地上银币。
吴求索认得那人,名为奥莱,正是刚才发问的那个胆大水手。
奥莱二十出头年纪,虽是竹竿身材,但比起大多数骨瘦如柴的中年水手,他已称得上年轻力壮。
倪虎扫了奥莱一眼,抚掌大笑道:“好!有点儿胆量。豹儿,照着他的肚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一脸富态的倪豹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由于过度肥胖,甲板被他踩出发出一连串“吱呀吱呀”的响声。
倪豹今年虽只有十二岁,可营养严重过剩的他,身高已和成年人无异。
胳膊腿脚,足有奥莱的四倍粗,赘肉相互重叠,像是套了好几层轮胎。
望着肉山一般的倪豹,众人不禁都替奥莱捏了把汗。
奥莱也是有些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脱下外衣,赤裸上身,走至倪豹面前。
还未等奥莱站稳脚跟,势大力沉的一拳,便是抡了过来。
只听得“咚”的一声,拳头正中奥莱胃部。
吴求索心中一紧。这一拳,听着就不好受。
奥莱身体猛地一颤,双腿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捂着肚子,剧烈咳嗽起来。
倪豹只用了一拳,便把奥莱打成了这副模样,不由得兴奋地拍起手来。
“爹,你快看,孩儿这拳好厉害!”
奥莱揉了揉有些痉挛的胃,嘴里涌起一阵苦涩。
喘息片刻,再度上前。
“咚!”
又是一拳。
这一拳的劲道,比之刚才那拳,有过之而无不及。
拳劲贯透全身,奥莱槽牙暗咬,双腿下压,勉强定住身形。
他本想请求倪豹暂缓片刻,让自己调整调整呼吸,但话未开口,第三拳便已打来。
这一拳实在出乎意料,奥莱没有任何防备,直被打得口冒酸水,一连后退了五六步。
倪豹见人肉沙包退得太远,登时拉下脸来,拽着倪虎的袖子嚷嚷道:“爹,不好玩不好玩,他要逃走啦。”
倪虎顿时暴怒,指着奥莱鼻子骂道:“喂喂喂,你他娘的到底行不行?要是再往后退一步,这钱你也就别想要了。”
凝视着日光下兀自发亮的银币,奥莱将涌向喉头的酸水强行咽下,哀求道:“倪老大,倪少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能挺得住。”
说着,拍了拍已经有些红肿的肚子,示意自己没事。
场边,吴求索默默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沈昆叹了口气,也是不忍地背过身来。
对于奥莱的情况,二人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奥莱父亲早死,母亲体弱多病,十五岁便到码头做工,如今已将近干了十年。
他之所以第一个站出来当沙包,多半是因为前些日子,他母亲又生了场病,急需用钱。
身上若无千斤担,谁拿性命赌银钱?
倪家克扣工钱太狠,母亲的病又迟迟不见好,逼得奥莱实在没有办法,才甘愿这般遭罪。
有些人,光是活着,便用尽了所有力气。
不消片刻,倪豹已打完了第九拳,耷拉着油腻的肚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趁着倪豹休息时的空档,奥莱蜷曲着身子蹲在原地,喉中发出虚弱的哀号。
已挨了九拳的他,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但只要一想到病床上的母亲,便又有了重新站起来的动力。
倪虎给倪豹擦着汗,道:“宝贝儿子,别光用蛮力,你不是有灵气吗?你得试着把灵气聚集到拳头里,使出化劲儿,这样威力才够大。”
倪豹咬着嘴唇,照着父亲指点试了一试,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不行啊,爹,灵气它不听孩儿的使唤。”
“那你就抡圆了胳膊,给我狠狠地揍这狗日的。”倪虎摸了摸儿子肚皮,道:“只要你把他打到爬不起来,今晚上我给你买烤猪膘吃。”
听到“烤猪膘”三字,倪豹顿时眼睛放光,耷拉下去的胳膊立刻又抬了起来。
另一边,奥莱绷紧全身每一处肌肉,终于挣扎地直起身子。
眼见倪豹把胳膊抡得如风车一般,心中一紧,暗叫不好。
不出所料,倪豹这一拳,足足打出了双倍力道。
奥莱腹部像是挨了一记铁锤,整个身子都斜飞出去,瘫倒在地。
见状,倪家父子放声大笑。
“爹,孩儿赢了。”
“不愧是我倪虎的儿子,等会儿我就给你买烤猪膘去。”
二人正笑着,却听见一阵低沉的呜咽。
只见奥莱正以单手撑地,捂着有些变形的腹部,战栗地爬了起来。
“倪老大,倪少爷,我挺住了……”
说这话时,奥莱吐了口血,淌血的嘴角微微颤抖,声音若有若无,似乎随时都要断绝。
倪豹傻了眼,倪虎则是满脸愠怒地吐了口唾沫,拉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返回舱房。
奥莱佝偻着脊背,强撑着挪动双腿,向着银币蹒跚而去。
银币被他伸手捡起,可他的脊背,却是怎么也直不起来了。
傍晚,船舱。
奥莱平躺在床,高烧不退,冷汗直冒。
吴求索用开水烫了烫毛巾,敷在奥莱额头。沈昆盛了碗清水,一勺勺地喂入奥莱口中。
“药……送到了么?”奥莱的意识并不清醒,嘴里不住地嗫嚅着。
“送到了,你母亲已经吃下药了。”吴求索拍了拍奥莱胳膊,示意他好好休息,不用操心。
依奥莱所托,吴求索用那一枚银币去医馆买了些药,送到奥莱母亲那里,并亲眼看着老人服下。
听到回答,奥莱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沉沉睡去了。
吴求索和沈昆并肩坐着,心中皆很不是滋味。
二人沉默之时,门外却跌跌撞撞冲进一个酒鬼,身子东倒西歪,险些压住奥莱。
酒鬼名叫托比,嗜酒如命。
和吴求索、沈昆、奥莱不同,托比纯是个流氓痞子,一有点儿小钱,便去酒馆买醉。
喝醉之后,还总爱惹是生非。
“当心些!没长眼睛吗?”冲着一身酒气的托比,吴求索毫不客气地喝道。
托比挥舞着酒瓶,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嘲讽神情。
“呦~奥莱还没咽气呢,挺能撑啊,再挨老子几拳,应该也没事儿吧。”
“挨了人家十拳,也就只挣了一枚银币,这家伙的命,真他娘的贱啊!”
听到此处,吴求索怒气如虹,双拳紧攥。
就连一向性格温和的沈昆,也不禁冲托比怒目而视。
托比抿了口酒,继续骂道:“哼!托比攒钱给他母亲买药?不如把钱给老子买酒。”
“还有你这小痨病鬼,什么时候你也敢对老子这么说话了?”
今日所见,吴求索心里本就窝火,经托比这么一激,如何还能忍耐?
托比话音未落,他已猛地站起,一把将托比拖出船舱。
不等托比做出反应,已将其手中酒瓶抢了过来,对准托比额头,重重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