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PISODE ONE

一个长把的铁勺子伸进了铁门上的小窗口，一勺米汤甩进了红色的塑料桶。

“谢谢大哥！”

身形强壮的光头，隔着铁门毕恭毕敬地向门外放饭的大叔大声道谢。

每盛一勺米汤，光头就会说一遍谢谢大哥。

不一会儿，一桶粥、一桶馒头，被搬到众人面前。

一个又瘦又矮的人，像只猴子一样，从人群中蹿出来，蹲到了桶的边上，手里还扶着一摞小盆，他用小盆从桶里舀一勺米汤，然后递给身边的人，让他们依次往旁边传。

矮瘦男人旁边，叶川靠墙瘫坐在地上。

一夜未眠，叶川头昏脑胀。伴随一声一声的呵斥，叶川在拘留所一楼的一个小房间里，换上了的黄蓝相间的囚服，随后跟着管教走到了三楼尽头的房间。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拉开，刚走进去，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钻进了叶川的鼻子，那是一股夹杂着厕所的臊臭，人的汗臭、脚臭，还有长时间不洗的衣服、被子的酸臭味道，叶川感觉自己的五官不受控地挤在了一起。

叶川看着眼前的景象，这是一个目测不足15平方米的房间，左侧脚边两个红色的塑料桶，还有一摞塑料小盆靠墙放着。右边是厕所，一个蹲坑和一个洗手池，洗手池下面还有一个大水桶。厕所没有门，只有冲着屋里的那面用玻璃隔开了。

面前的屋子，左半边是蓝色的瓷砖地，只不过现在上面凌乱地铺着深绿色的垫子，一片一片一直铺到对面的墙边。房间的右半边是一个大通铺，其实就是从相隔厕所的那面玻璃到对面的墙拉通的一个大床板，上面同样铺着一片片的深绿色垫子。

可能是进来的太早，屋子里的人刚刚睡醒，有的还在躺着，有的盘腿坐着，还有一个站在门口，和叶川对面而站，叶川觉得他像是值班站岗的。

“怎么进来的啊？”一个光头盘腿坐在垫子上，抬着头，笑呵呵地看着这位“新人”。

“嗯……嫖娼。”叶川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硬生生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嗨！没事儿！”光头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屋子有一半都是嫖客！”

“几天啊？”站在叶川旁边的人小声问到。

“10天。”

“运气好没准儿能早出去。”

叶川没有说话，他没有心情闲聊。

“把鞋脱了，进去把脚洗洗！”光头又发话了，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话语间带着命令的口气。

叶川没有说话，硬着头皮光着脚走进厕所，一种被污染的感觉，从脚底飞速蹿升至全身，让他难受。

“用桶里的水，好好洗洗，因为咱这里除了出去的时候穿拖鞋，在屋里都不能穿鞋，所以就怕有脚臭的。”门口的人好像在背诵说明书一样，给叶川解释着。

叶川往脚上泼水，感觉身后有很多只眼睛在盯着自己，让他浑身不自在。

“各号儿！起床！”

叶川背后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广播声，随后屋子里的人像是听到了防空警报一般，迅速动了起来，光头在一边喊着：“快点快点！叠被子啊！要洗脸上厕所的快点！一会儿吃饭的时候都不许去了啊！”

不一会儿，房间内露出了蓝色的瓷砖地，靠近厕所这边的三个床板空了出来，两个年龄看上去大概在40多岁的男人，一言不发地靠在墙边被卷成一堆的被子上。其中一个身材中等，皮肤看上去很粗糙，头发很短，头顶的几根头发像刺一样一根根立着。在他旁边的是一个个子很高，留着大胡子的人，他脸上的皱纹明显比“刺头男”要少，他的眼睛很大，直勾勾的盯着前面，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光头让叶川往屋里走，然后用手指了指“刺头男”，对叶川说：“这是咱屋的头板儿！”然后又指了指旁边的“大胡子男”，笑呵呵地说：“这是二板儿！”

叶川虽然是第一次进拘留所，但是听到这个称谓，还有这两个人与众不同的做派，很容易推测出，他们就是这个屋子里资历最老，最惹不起的两个人。

“大哥好。”叶川朝着两个人的方向点头，因为没有戴眼镜，所以他根本看不清两个人长什么样子。

他感觉自己的声带已经不受控制，声音很小并伴随颤抖。

“没事儿，这屋很和谐的，适应适应就好了啊！”“刺头男”靠在被子上，衣服敞着，用手挠着胸脯，脸上一副浓重的江湖气。

打完招呼，叶川便退到了床板对面的墙边，坐了下来。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叶川屁股刚一着地，就感到一阵疲累，脑袋发胀，眼皮发沉，但是他却丝毫没有睡觉的心情。

而且，刚一安静下来，心思又不受控地想到了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工作，熬了一晚上，等来的却是铁窗之灾，这10天外面还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呢？叶川不敢去想。

联系不上自己，妻子一定会四处去问，最后也许会报警，然后她便会知道丈夫被抓了起来，而且罪名是嫖娼。她也许会一头雾水，也许会一气之下提出离婚。岳父岳母如果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跑到自己爸妈那大闹一通。自己的朋友、妻子的朋友，他们知道了以后会怎么想，自己去解释又有多少人会相信。

公司那边或许也会接到派出所的通知……同事、领导更不会给自己辩驳的机会，还有自己辛苦维系了两年的客户……10天的时间，就算是没有入狱，单单是莫名其妙地失联，就足以让自己的口碑在客户那里土崩瓦解。

出去以后，最坏的结果就是一无所有。

叶川眼前发黑，他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东西，正在向自己一步步逼近。

“都有粥了吧？过来拿馒头！”

光头的嗓门很大，把烦闷中的叶川拉回了现实。

看这光头的样子，他好像并没有因为这里是拘留所而心情低落，反而一副无拘无束的快活模样。

床板上，头板和二板并不着急盛饭，在这里，这个头衔，比姓名更重要。

像猴子一样的矮瘦男人拿了四个馒头放到了小盆里，又从桶里分出了最后四碗米汤，在床板上摆好，然后从床板下面拿出了一个小盆，里面有咸鸭蛋、咸菜丝。

“来来来，吃吃吃。”矮瘦男人招呼着头板、二板还有光头过来，随后四个人围坐在床板上吃了起来。除了他们四个，其他人都是坐在床板边上，或是靠墙蹲着、坐着，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端着粥。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全是把粥吸进嘴里的声音，或是嚼着馒头吧唧嘴的声音。叶川没有拿馒头，看着手里的米汤，只感到一阵阵的反胃，就像是被人硬塞了一个自己不想要的东西，随后一阵委屈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