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肉大地
矮树前，少女挺起娇躯，含笑俏立。
方泽没有回避，径直走来。
两道身影面对面时，少女眼中情意，丝毫不加掩饰。
“等你种入化蛇道种，假以时日，实力必能强过小女子，先向你道一声贺。”少女笑意嫣然。
村道上光亮晦暗，目视咫尺之隔的少女，方泽一时间怔怔无言。
他从药堂出来时，顺路旁敲侧击，向分拣药材的童子打听了些，得知九师姐名为李璇，年芳十六，种道“惊蝉”，擅长身法与幻术。
相同的相貌，似曾相识的场景，记忆中他少年时，也是这张少女面孔常主动出现在身侧，但两者名字不同。
“她认识的是这副少年躯壳的原主人，同名方泽，而我并无这边的记忆。”
“可向她了解些此方天地，但不能涉及常识，以免露馅！”
回过神的方泽，压下复杂心绪，心中所有痛苦与焦急暂且放下，目前处境不妙，得全心应对。
方泽抱拳称谢：“陈婆婆那边，有劳你出面，不过后续的谢礼大可不必了。”
他没有直言对方出面做了无用功，毕竟是出于一番好意。
李璇心思聪慧，察言观色，哪能想不到姓陈的老婆子出尔反尔，白拿她的好处，想来方泽能活着出来殊为不易。
见少女眸光微黯，方泽示意先离开此地，顺带话头一转。
“与我说说那化蛇道种如何？我对修行之事着实了解的不多。”
说着，他若无其事地叹了口气，接着道：“也不知村外情况，我们何时能出村，只望先熬过道种这关。”
两人沿着村道往东，李璇稍觉异样，觉得方泽比前几日斯文了些，举手投足多出一股子书生气。
她绝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人，方才在药堂内葬送了两人，此刻那两人正在一片血肉大地上一截截重塑躯壳，惶恐欲死。
李璇没有多想，对于方泽的疑惑，她知无不言。
村子西面，哀婉戏腔还在回荡。
路上，少女先道明大师傅马景与二师傅马瑞手中的数种道种，其中化蛇属二人手中拔尖的道种。
“化蛇”道种，取材自化蛇妖，此妖本领诡谲，擅巧劲、身法、遁形、易形。
此外，蛇妖道种还有个好处，便是蜕皮快，因马家兄弟得到的修行法门需用到自身的皮。
除了逐步掌控来自道种的妖术，这一脉能以皮拘灵，炼皮鼓为法器。
说过了道种之事，李璇依着方泽的话头，谈及鸣井村与村外。
村外说道的不多，无非还是战乱，修命之士无论妖魔还是人族，皆在相互残杀，壮大自身道源。
而鸣井村处于封困之下，具体缘由，尚无定论。
马家兄弟与名为“黄花班”的戏班子，两方本是为村中古井而来，不曾想会陷在这深山老村。
如今是自行破局，还是等其他修士从外破开封困，皆需费时费力。
方泽在旁同行，只时不时淡笑着点头，没有多问。
“道源！原来没有所谓的灵气，只有分散世间的道之本源，修命之士要升命，只能是积累道源，到世间各地去寻，亦或诛杀他人强取。”
“如今被困鸣井村，凶险不小，即便能活着出村，照外边的世道，还是免不了与人动手。”
“我若想回去，去到村外如同大海捞针，远不如从我自己身上下手，先探过那方灰雾空间。”
思忖的同时，二人已接近村东方泽的住处，远远可见一头貘妖趴卧门前。
李璇止住脚步，她的住处不在这附近，送方泽过来已招惹了不少旁人目光，当然不可能进到方泽的屋子内。
“用不了太久，二师傅那边会派人来唤你，你前面两关都熬过来了，种道种不会有太大变数，但需提防有人下黑手。”
方泽点头应是，与少女拱手作别。
送走九师姐李璇后，他快步来到先前醒来的屋子。
倒地的屋门已被修缮，见到方泽安然无恙的回来，还未种道便有黑气显现于天灵之上，貘妖胸膛上的人脸又哭又笑。
“阿泽，你活下来了，好、真好。”
“二丫、虎子他们没了，我、我俩要为他们报仇啊！”
方泽拍了拍貘妖肩头，带着阿福进入屋内，待合上门，他认真点头。
“阿福，他们的仇我会记下。”
话到一半，他皱眉道：“我头疼，阿福你说说，我受化蛇妖血昏睡了多久？方百顺他们还做了哪些恶事？”
相较李璇，面前寄命貘妖的憨厚少年，明显淳朴许多。
正因如此，从李璇那里套过话的方泽，没问出口的事，可从这位阿福口中打听。
但他绝不是虚情假意欺骗，承诺为几个少年人报仇，便说到做到。
先前三张人脸被方百顺捏碎之前，那半大丫头还在口口声声唤他“泽哥哥”，极为亲近，多半是自幼的玩伴。
而造成鸣井村村民悲剧的源头，单论他与阿福等人所在的村子东南，罪魁祸首就是马姓大师傅与二师傅，还有陈婆婆。
对于这几人，就是没有二丫等人的仇，他迟早也难免与之起冲突，至于方百顺等狗腿子，他稍有机会便能除去。
“头疼？你快些躺下歇歇。”
阿福连忙控制貘妖之躯，推着方泽到草堆前。
等方泽半躺下，这位少年人不假思索，道出了近日之事。
方泽由此得知，他这副躯壳原主人受妖血后，昏睡了足足五日，身上的细密伤口正因妖血而来。
方百顺等人在此期间，多次过来，都被阿福以告状威胁才拦下，回回都有动手，直到今日没了由头才被破门。
这几人之所以如此张狂，全因背后那位师兄撑腰，也即是阿福怀疑的六师兄。
说到六师兄，阿福面露惧色。
“那季远随两位师傅进村时，驱赶我跟二丫他们下井查探，阿泽你脑子灵光，帮我们搪塞了过去，怕就是那回得罪了他。”
“不过，真叫他恨上你的……怕是、怕是因九师姐……”
话到此处，憨厚少年人支支吾吾。
方泽不用听完就知晓了其中缘由，少年人争强好胜，许多时候行事不会在乎合不合情理。
季远想来是中意李璇，而此女与他这身躯原主人有些情愫，少年人之间的仇恨也就此结下了。
“是个少年人，不至于太难对付，难对付的是陈婆婆这样的老家伙，马家弟兄想来也不会差。”
他在地窖内使的那点小伎俩，陈老婆子一眼看穿，没当场拿捏他，可能是因与季远以及马家兄弟并不齐心。
正想再套些话，方泽眼底闪过异色，意识中所见的灰雾空间内，两道人形已完整成型。
“阿福，先容我歇息几个时辰。”他捂着头，面露苦色。
方满福不疑有他，点点头，如之前一样守到了门外。
草堆上，方泽神色变化，再无半点少年样。
他眼神柔和地目送阿福，收回目光时，眼底涌现悲苦之色，为自己莫名出现在这陌生世界，为再难见到至亲而悲。
“我能重新活过来，来此方天地，必然是因这与我意识相通的灰雾空间。”
“它能送我来，就能带我回去。”
“先看看这二人情况，再到灰雾中查探一番。”
想到这里，方泽如先前在地窖内尝试的一样，在意识中凝神接近那片神秘空间的入口。
这回却不同，其意识来到入口前时，草堆上的他完整无缺，而灰雾空间的血肉空地之上血肉凸出，形成另一副躯壳。
一种微妙之感生出，外边的一具躯壳完整，而灰雾空间这具只是空壳。
他的意识能在两者之间移动，但只要外边的躯壳不毁，血肉大地便不会重塑另一个完整躯壳。
一瞬间，方泽视野一换。
四周灰雾无边，所处一角空地约莫三十丈方圆，他与脚下血肉有着紧密联系，仿佛他本属于这片血肉大地。
他打量自己这第二幅躯壳，更像是临时造就，空有表象，并无五脏六腑。
见他现身，血肉空地之上，另外两道身影反应不一。
唤作阿大的灰发中年汉子，瞳孔收缩，毫不迟疑地跪伏在地，嘶哑嗓音发颤。
“方……只要主人容我活，便任凭差遣。”
与他不同，赤膊壮汉状若疯癫，先被陈婆婆坑害为半尸，再落到方泽手里遭遇这般恐怖经历，其心神已然失控。
“你这邪魔。”赤膊壮汉疯吼着冲出，势要与方泽同归于尽。
阿大眼皮微抬，死死盯着这一幕。
下一刻，他就见方泽眼神转冷，像是只皱了皱眉头，而冲出的身影整个往下一沉，陷入血肉大地不见。
身影消失之处的地面随之鼓动，似在咀嚼，转眼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