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雾中故土
“咕咚。”
阿大本能地咽了口唾沫,由内而外的,遍体生寒。
他不敢再偷看一眼,把头往地上一叩,等方泽答应给他活路。
几丈之隔,方泽没有去看跪地不起的汉子,因他感应到了近处灰雾的波动。
“我一动念便能决定他们生灭,可见与这血肉大地联系紧密。”
“完全吞噬一人,不造出这般如同傀儡的奴仆,灰雾向内波动,空地范围似能扩大。”
“空出的血肉仅三十丈,全力恐怕也无法弄出太多傀儡。再者废物留之无用,还不如彻底吞噬了开辟更大的空地。”
方泽心念转动,走近灰雾,灼热感炽烈,但于他无碍。
灰雾下方的大地,不见焦黑血肉,入目是一层死灰色。
“多个奴仆是意外之喜,探过这片灰雾,再叫他说道这边的常识。”
出于震慑的目的,方泽没有立马点头答应阿大给其活路,任其先跪下去。
等阿大再次小心抬头时,方泽已深入茫茫灰雾,无影无踪,而他无法闯入。
雾气浮动,雾中隐有灰烬飘荡。
此间没有日夜之分,时间仿佛在此停滞,只有永恒的沉寂。
方泽急奔在大雾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寻到回去的路。
静寂中,他的脚步声清晰无比。
雾中死灰色大地平坦,不存在丝毫的起伏,辽阔、神秘,不知因何而诞生,他所见仅是冰山一角。
不知奔出了多少里路,空壳身躯在这片空间不觉疲倦。
许是因他心中回去的念头太过强烈,脑海内又有杂乱嘶喊声,又像是有无数人在附和他。
正当他意识痛苦不已时,遥远处的浓雾之中,依稀浮现大片黑影。
黑影轮廓高低错落,其中隐有人影走动,高处似是圆筒状带翅的大鸟在移动。
“那是……”
方泽双目圆睁,大张开嘴,辨认出黑影竟是高楼大厦的轮廓。
短短半日不到,他经历的种种,如噩梦中的场景。
而此时此刻,他看到了回去的可能,狂喜欲哭,但这副非人空壳流不出泪来。
“不会是幻象,绝不能是幻象。”
不明前因后果,无法揣测其中隐秘,此间的蹊跷,超乎了他的想象。
方泽不管不顾,奔向远处大楼轮廓。
……
破屋烂窗,屋内一桌一盆。
屋外鸦鸣声连响,似在催促,阿福带着急色推门而入,瞧见草堆上呆坐的身影。
前后过去了十二个时辰有余,阿福不清楚方泽可否歇息足够,等他近些看,顿见一双爬满血丝的眼。
“阿泽,你身子骨有恙?外边二师傅差下人来唤你前去,你快些动身为好。”
方泽僵硬转头,脸色木然。
外边过去了一日多,而他感受之中,意识停留在灰雾空间的时辰要长许多。
分不清是几日,还是过了十多日,他没命地追赶那片雾中黑影。
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如同海市蜃楼,亦或是他思念之下生出的幻象。
见憨厚少年满脸担忧,方泽多年来的理性令他下意识振作些,不论发生何事,他总得继续走下去,近乎麻木。
他记得爹妈说的话,始终坚信。
“儿啊,你往前走些,好好过日子,都会好起来……”
方泽眼底闪过隐晦苦色,长身而起。
“我身子无碍,劳你守在外边,这一趟我还会活着回来,你放宽心。”
行走间他昂首阔步,体魄之强健比一日前更甚,体表细密伤痕无一丝血色沁出,尽数结痂。
大步出门,目光中一只无毛乌鸦振翼飞起,在前带路。
方泽向阿福点点头,跟上无毛乌鸦。
十二个时辰过去,外边的天色还是不见多少光亮。
飞在前的乌鸦不快不慢,这东西想必是拘灵之术炼成。
不多久,一鸦一人来到村头。
未接近就觉阴风阵阵,其中夹带低沉的嗡鸣之声。
循着声响传来的方位望去,那是一口位于村头的水井。
“鸣井村,鸣井。”
方泽心知,村中水井已生变,如此才引来了马家兄弟和戏班子。
此刻看来,来的不止是修命之士,可能阴邪之物也来了。
“呱。”无毛乌鸦往左一拐。
跟在乌鸦后方,又走过小半里村道,来到一处砖瓦屋子前。
比村中其他屋子,这砖瓦屋堪称气派,依山修筑,屋中有屋,院墙横展二十余丈,许是村中曾经唯一的大户。
进到院内,空荡无甚人影。
沿着小道向里屋行,不见九师姐李璇,倒是看到了一怪异女子。
路边,一盏灯笼斜插树杈,树下石桌上满是残羹剩饭,骨头肉渣洒了一地。
桌边收拾的女子应当是个下人,看不出样貌年岁,满脸污垢,衣衫脏乱,浑似披着破麻袋,长发粘连成束,邋遢不堪。
对于方泽的路过,这邋遢女子若有所觉,抬头望了眼方泽这边。
不知怎的,方泽的熟悉感又一次出现,这人身形他似在哪见过。
此种感觉前后出现两回,方泽心生恍惚,都不禁怀疑当下到底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是就在原本的世界。
没有过去搭话,他随乌鸦进到里屋。
屋内曲折长廊通往山体,油灯光亮下,照出开凿的石室。
幽暗深处,廊柱上白影绰绰,两掌大小,与带路的乌鸦一致,这里头居然另有二十多只无毛乌鸦。
成群乌鸦后方,暗处陡现两道人影。
“咚、咚咚。”
鼓声骤起,方泽登时身躯紧绷,戒备四周动静,他知晓鼓声可能来自法器。
阴寒霍地侵蚀而来,如寒潭之水一股脑灌到了他身上,往他的头颅内乱窜。
分不清自哪个方位逼近,一股阴寒感过后,又是好几股。
“砰”的一声,方泽身子发僵,倒在了地上,头脑昏沉。
视线中两道人影走近,左边一人眉目冷峻,个头不高,嘴角挂着桀骜冷笑,是个长相不俗的少年人,十八九岁模样。
冷峻少年手持皮鼓,来到近前俯视方泽,低声哼道:“孱弱如鸡犬,我都耻于亲自取你性命。”
方泽抬眼与少年人对视,这位多半就是六师兄季远。
说是懒得亲手杀他,实则这人不可能在此下杀手。
他正思忖要不要装出些怒色,右边一人开口。
“老六,这一趟事多,勿要耽搁。”出声的是个魁梧青年男子,蜂腰阔背,肩颈肌肉高高鼓起。
魁梧青年既不插手阻止季远,也不帮季远对付方泽,只是旁观。
季远脸上残忍之色收起,甩袖转身,与唤他的四师兄同行离去。
待二人走远,方泽缓缓起身,身上的阴寒之感消散一空。
“扑到我身上的可能是阴灵,这一脉能拘灵,便能简单驱使些听话的阴灵。”
“方才如若引动些灰雾,应该能灼烧这东西,至少弱些的能对付。”
他望了眼二人走远的背影,起身向里行出一段,带路的乌鸦这时顿在了一间石室前。
石室无门,仅悬了一道草帘子。
帘子被一黝黑肌肤的女子拉开,女子神色给人阴鸷之感,见到方泽后,招手示意他入内。
一入石室,阴冷感扑面,方泽浑身鸡皮疙瘩。
这间石室不大,左右两丈,墙角烛台旁,一中年男子背对着这边,束发长衫,手中裁剪着什么。
“二师傅,来了个苗子。”黝黑女子小心唤了声。
坐地的中年男子闻声,扭过半边身,面孔瘦削,眉目端正,模样并不凶恶,倒像是个常年混迹世俗的劳苦百姓。
“小子方……”
没等方泽见礼,这人双目扫过方泽头顶天灵盖一眼,便不再多看。
他往腰间某个袋中一掏,抬手一甩,继而抓起剪子急着动作起来。
这回方泽看得清楚,那是在裁剪人皮,一块块皮大小形状不一。
方泽没多看,接过抛来之物,入手物件核桃大小,鼓鼓囊囊,由一块皮包裹。
不用二师傅吩咐,黝黑女子招了招手,领着方泽走出石室。
二人往山体内走,方泽稍迟疑后,试探着询问。
“师姐,二师傅如此急于做事,可是村中的情况极为不妙?”
黝黑女子转头凝视方泽,眸子里只有轻蔑之色。
“等你活过了这一关再说,鸣井村的事远比你想的难。”
“你受的是化蛇妖血,进最里的一间石室,里头有几个与你同种化蛇道种的苗子,也是近两日才到,你不吃亏。”
“师姐是何意?”
说着,方泽已走过好几间石室,与之前二师傅的不同,有石门,每扇门皆从外面上了锁。
走在前面的黝黑女子没再开口,不用她道明,方泽大致猜到了事实。
石门缝隙透出血腥味,不同石室内安置的应该都是种入相同道种之人,念及李璇提过的道源之争,难保这些新人不会相互残杀。
如若季远再使些手段,与他同在一室的新人,可能会联手对付他。
来到走廊最里处,黝黑女子脚下一顿,“咔嚓”声落下,她打开了面前石门。
石室内无灯,昏暗中一条丈长白蛇横在地上,躯体四分五裂。
六道身影围在蛇躯前,个个绷身如弓,肌肉偾张,状如彼此防备的野兽。
角落处,另有一人仰面躺地,死不瞑目,其肚皮敞开,脏腑血肉烂糊如泥。
察觉又来了人,六张脸同时侧目,打量方泽时带着察看的意味,似在辨认目标。
见到一张张面孔上的狞笑,方泽脸色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