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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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饭后

他吃完盘中最后一口白菜,轻轻放下筷子,那动作熟练又自然,像是重复过无数次这般简单又节俭的用餐流程。紧接着,他便迅速低下头,双手捧着手机,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滑动、点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全神贯注的模样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没过一会儿,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微微抬了抬眼皮,用余光快速地瞄了我一眼。那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我身上,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催促劲儿,虽没有言语,可我却清晰地接收到了“快点”的信号。

我心下一紧,也赶忙加快了进食的速度。我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饭菜,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活像一只正在囤食的仓鼠。每一口咀嚼都仓促而用力,食物的滋味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便匆匆咽了下去。为了更快,我全然不顾饭菜的热度,舌尖被烫得一阵发麻,可还是不停地往嘴里送。

思绪飘回到上一次这般狼狈地吃饭,还是临近上课,时间火烧眉毛。我心急如焚地站在包子铺前,一手抓起两个包子,想都没想就往嘴里怼,滚烫的肉馅瞬间烫得舌头发麻,可根本没时间停下来,紧接着又两口灌下一杯豆浆,噎得直翻白眼,狼狈至极。而眼下,在他的无声催促下,我再一次火力全开,短短不到十分钟,餐盘就已干干净净,只为不拖他的后腿。

看我也把筷子放下,他关了手机,抬了抬眼皮,直勾勾地盯着我,吐出几个字:“你会不会抽烟?”

“啊?”我愣了一下,脑海中瞬间闪过诸多画面。在学校的时候,宿舍里烟雾缭绕,有几个舍友总爱偷偷抽烟,看他们吞云吐雾的样子,我出于好奇,也想试试这所谓“长大”的滋味,便跟着学了起来。起初,我小心翼翼地买了一包烟,藏在书包最底层,每次抽的时候都像做贼一样,跑到偏僻的角落。

那烟抽得断断续续的,半个月过去,一包烟都还没抽完,我也并未上瘾。父母不知怎的知晓了这事,他们没有大发雷霆,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我,眼里满是对我的信任,仿佛笃定我不会走上歧途。或许是从小我就比较懂事,让他们一直放心吧。

可后来,压力渐渐大了起来,不知不觉间,抽烟竟成了一种习惯,有了烟瘾。每次点烟的时候,我心里都有些愧疚,父母知道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温和地嘱咐我不要多抽,却从没硬逼着我戒掉,这份包容背后,藏着他们对我的爱与了解,也让我越发矛盾和愧疚。

“你会抽烟吗?”他站了起来,端起餐盘,

“会”

“整一根?”

“好”我也没有多说,也端起餐盘跟在他身后。

踏出食堂大门,那明晃晃的阳光好似积攒了一上午的火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我本能地抬手遮挡,眼睛还是被刺得眯成了窄缝,眼前的世界都被这强光模糊了边界。

放眼看去,工厂仿若一座巨型迷宫平铺眼前,占地广袤无垠,上千亩的范围里,厂房、仓库、办公楼错落交织,道路密如蛛网,向各个方向蜿蜒伸展。走了十多分钟才到抽烟区,我想着出了门就能抽了,没想到还得去抽烟区,感觉很麻烦。

“咱们公司只有两个固定的抽烟区,这里和宿舍旁边,其他的地方都不可以抽烟,宿舍也不行,这个一定要注意,被抓到会被开除的。”他边走边说。

终于抵达抽烟区,眼前豁然开朗。正前方,一条江水悠悠流淌,澄澈见底,日光倾洒,粼粼波光宛如细碎的金子在水面跳跃。岸边,五彩斑斓的野花肆意绽放,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只觉那缤纷色彩,为这略显沉闷的工厂周边添了几分野趣。

抽烟区面积不大,百来平方的模样,地面铺着有些粗糙的石板,缝隙间偶有几株顽强的小草探出头来。对岸,一片小菜园错落有致,绿意盎然,其间还点缀着几座农舍,典型的农村景致,质朴而宁静,与身后工厂的喧嚣仿若两个世界。

可转身回望,这里却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烟雾弥漫,仿若一层薄纱笼罩,让人视线都有些模糊。形形色色的工人们三五成群,或坐于长椅之上,吞云吐雾间,脸上的疲惫似有舒缓;或在这方寸之地来回踱步,手中香烟明明灭灭,脚步匆匆,似在思索着什么;还有人蹲着墙角,脊背弯曲,埋头沉浸在自己的“烟雾世界”里。

他不紧不慢地停下脚步,伸手探入衣兜,手指熟练地在兜里摸索,须臾,掏出一包烟来。轻轻一抖,两根香烟的烟头探出包装,他捏住滤嘴,递向我一根,目光平静又带着几分熟稔,低声道:“给。”

“谢谢。”我赶忙伸出双手,微微前倾身子,带着几分恭敬与感激接过烟。手指触碰到烟身的瞬间,我留意到了它的牌子,这烟如今市面上的价格,大概在十二到十五块左右。

初来乍到这儿时,我对香烟的行情没什么概念,可在这儿生活了一阵子后,眼光也渐渐变得“刁钻”起来。每日穿梭于人群之中,我总会下意识地瞥一眼旁人手中的烟,这一瞧才发现,大多数工友抽的烟,价位基本都在二十块上下。他们或是夹在指尖,于忙碌间隙悠然地吸上一口,烟雾缭绕间,透着些惬意;或是将烟盒随意地摆在桌上,展现出一种习以为常的消费姿态。

反观他,每次抽烟,从那小心翼翼地掏烟动作,到这相对廉价的烟选品,都与旁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我攥着这根烟,心里不禁又泛起一阵酸涩,越发笃定他平日里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在这个以物质划分“舒适圈”的小环境里,他的拮据如同这香烟散发的淡淡烟雾,虽不浓烈,却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周围,让人无法忽视。

“咱俩加个联系方式”他掏出手机。

“哦,好”

我俩居然都打开了扫码功能,我又急忙的换出二维码。慌乱间,我抬眼看向他的手机。那手机周身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塑料外壳带着岁月的痕迹,已经发黄,四角磨损严重,像是被生活反复磕碰过。屏幕上的裂纹错综复杂,像干涸的河床,也辨不清有没有贴膜,想来就算有,也早被这些裂纹攻陷。他的网名叫“一路向北看花海”

“你喜欢周杰伦?”

“对”其实我也喜欢

“喜欢好久了”他深深抽了一口烟,看着前面的江水。

“对了,你叫什么?我给你备注一下”他突然转头问我。

“李育泽”

“嗯”

“你在这里干多久了?”我也没话找话了

“七年了吧,没算过”他低头把他的名字发给我张启

“我听说这里的薪资挺高的,那你攒不少钱吧?”来之前我已经了解过这里的平均薪资了,一个月八千块应该不是大问题。

“哈哈,没有,就手里的700块了”

我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他这么节省,却没有省下来钱,我此刻非常好奇他的钱花哪里了?可能他要养家吧。

他夹着烟的手指修长却粗糙,每吸一口,烟头便亮起通红的光,烟灰簌簌掉落,不过三分钟,那根烟就已燃到尽头。紧接着,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伸手又从皱巴巴的烟包里麻利地抽出一根,顺势就叼在了嘴里。随后,目光转向我,手臂快速一伸,将还带着包装纸摩擦声的烟递了过来。

我低头瞅了瞅自己手中尚余半截、烟雾袅袅的烟,一时有些愣神,没料到他递烟的速度如此之快。但出于本能,手还是不自觉地伸出去接住了。他微微起身,挪到岸边,蹲下身子,双腿分得很开,背微微弓着,姿势娴熟而随意。此时,他手中快烧到烟蒂的烟头还亮着微弱的红光,他将其凑近嘴边新叼的那根烟,猛地一吸,新烟瞬间被引燃,火星闪烁。

我没了主意,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打破僵局,只能佯装专注地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动,眼睛却时不时偷瞄他一眼。而他呢,仿若陷入了某种沉思,眼睛一眨不眨地眺望着对岸。对岸的小菜园里,青菜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农舍烟囱升起袅袅炊烟,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眼神里透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仿佛对岸的宁静能将他从这琐碎的现实里短暂地解救出来。

等了又三分钟,他又拿出来那包烟,依然是蹲着,转过头,依然自己先拿了一根,然后又递给我一根。“喏”

“不了不了”我连忙摆摆手,连续着两根已经抽的我嗓子疼了,感觉有刀子在剌嗓子。

他没有说话,继续望着对岸抽着烟。我就在他身后等着。

终于,第三根也结束了,“走,回去”

“好”我还是跟他他后面,左看右看,路上遇到了他的熟人,他都是微微点头就算打招呼了。

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在前面领路,我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休息室。

刚踏入房门,喧嚣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静谧之感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柔和,从窗户透进来的日光,给整个空间都蒙上了一层慵懒的薄纱。

环顾四周,只见形形色色的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有的人头戴耳机,眼睛紧盯着手机屏幕,随着视频里的剧情不时发出轻轻的笑声,身体也微微颤动,仿佛完全融入了那个光影交织的虚拟天地;有的人双手在手机屏幕上飞速舞动,眼神中透着专注与兴奋,嘴里还时不时嘟囔着游戏里的术语,显然是正与队友并肩作战,在游戏世界里大杀四方;还有的人直接寻了个角落,将外套裹在身上,蜷缩成一团,头枕在手臂上,睡得正香,轻微的鼾声在这安静的环境里若有若无,他们身旁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暂停的视频或是未读完的小说,似乎是在睡梦中也不舍得放下这些消遣。

在这不算大的休息室里,大家互不干扰,各自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而我和他的到来,如同投入湖面的两颗小石子,只泛起了细微的涟漪,很快又融入了这片安静祥和之中。

他在休息室里左顾右盼,眼神快速扫过各个区域,最终脚步一定,朝着一处安静又隐蔽的角落走去。角落里光线柔和,几缕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被绿植的叶片切割成细碎的光影,洒在地上,仿若一层天然的伪装。

“咱们在这里先休息休息,等会再进去。”他微微侧过身,目光投向我,声音带着些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好。”我轻声应和。他得到回应后,手指随即探入裤兜,在里面摸索了一小会儿,掏出一副蓝牙耳机。那耳机的外壳在微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他熟练地将耳机分开,轻轻塞进耳朵,手指顺势在耳机上点触了一下,开启了连接模式。紧接着,他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大拇指在屏幕上轻快地滑动,点开了音乐应用。屏幕的亮光映照着他的脸庞,只见他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随着指尖不断下拉、翻页,一首首歌曲的名字如走马灯般闪过。足足一分钟过去,他的神色才逐渐松弛,显然是找到了契合心境的旋律,嘴角不自觉上扬,沉浸其中。

可还没等这首歌唱完一段,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拇指再度发力,迅速切换到游戏页面,打开了消消乐。瞬间,欢快的游戏音效打破了片刻的音乐宁静,与耳机中隐隐传出的歌声交织在一起。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屏幕,拇指灵动地点击、滑动,每一次消除都伴随着他或懊恼或兴奋的低呼声,仿佛此刻这个小小的角落就是他的专属游乐场,工作的疲惫、生活的琐碎,统统都被他抛诸脑后。

我也无聊,在我们来的时候建的实习群里面聊天,已经有人在抱怨这里不好,要回家了,还有人在问哪里有超市,哪里有理发店。

坐了大概半个小时,他起身“走吧”

“哦,好”我又开始跟在他后面。

他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晃进这片区域,仿佛周身的时间都跟着迟缓下来。来到鞋柜旁,他先是微微弓起身子,手指慢悠悠地勾住拖鞋后跟,那动作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回放,一点一点地将鞋从脚上蹭脱。随后,他直起腰,抬手轻轻把鞋放进鞋柜,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像是生怕惊扰了这周遭的安静。

一进换衣间,我这边才刚手忙脚乱地把无尘鞋套上脚,刚要转身去抓无尘衣,眼角余光就瞥见他。好家伙,他已然身姿笔挺地站在一旁,无尘衣穿戴得整整齐齐,连领口的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双手闲适地垂在两侧,微微歪着头,眼神里透着几分等得不耐烦的劲儿,直勾勾地盯着我,盯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当下便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加快动作,抓起无尘衣就往身上裹。这衣服的拉链也不知是哪位“大神”设计的,得从左脚开始,沿着一道怪异的弧线,拉过裤裆,一直拉到右脚。我心急如焚,手指死死捏着拉链头,咬着牙使劲往上拽,满心只想着赶紧跟上他的脚步。可谁能料到,越急越出乱子,拉链刚到裤裆底下,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纹丝不动。我急得额头瞬间沁出豆大的汗珠,鼻尖也开始冒汗,脸涨得通红,双手颤抖着,使出全身力气拉扯,拉链却像个跟我赌气的孩子,一步也不肯挪。

慌乱之中,我下意识地扭头瞅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窘迫与求助。他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立刻大步跨到我面前,“嗖”地一下蹲下身。他微微仰起头,目光沉静地看着我,双手稳稳地握住拉链。一只手的手指紧紧抠住卡在里头的拉链布带,小心翼翼地往外掰,试图松动它;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紧紧捏着拉链头,找准了角度,缓缓地朝着反方向用力。随着他轻轻巧巧地这么一拉,只听“刺啦”一声,拉链就像被解开了封印,一下子就滑开了。

我窘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连忙说:“谢谢啊!”

他却满不在乎地站起身,轻松回道:“没事。”

我赶紧整理了下衣服,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我们走吧。”说罢,便和他一同迈着大步向门口走去,只是我的心跳还因刚才的小插曲,兀自砰砰直跳。

踏入车间,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瞬间将我们包裹。他领着我,在错综复杂的过道中穿梭,每途经一道工序,他都会立马顿足,侧过身子贴近我,扯着嗓子讲解。

一番辗转,我们抵达了自己的工序区。他刚站定,语速飞快地说道:“今天先不教你了,今天有点忙,你先自己熟悉一下环境,有什么疑问直接跟我说。”话语未落,他的手已探向旁边那堆待处理的货物。

我瞧着,这活儿确实算不上繁重。只见工友推着满载货物的推车过来,他干练地从中拈起一件,目光如炬,迅速甄别。但凡瞅见有残次的,他当即转身,大步迈向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飞舞,精准录入批号与异常详情。而那些合格的,他双手稳稳端起,轻轻搁到真空机器旁,按下开关,随着机器“嘶嘶”作响,货物被严实封装。随后,他弯腰把包装好的物件逐一摆放到铺有泡棉的小推车上,动作娴熟且有条不紊,不出一小时,推车便被装得满满当当。我见状,冲他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他微微蹙着眉头,眼神中透着几分凝重,朝我走近一步,抬起手指向地面,声音因车间的嘈杂而格外洪亮:“看见没,楼下就是仓库。”说着,他的目光顺着指尖的方向延伸,仿佛穿透了层层楼板,直达楼下那片堆满货物的空间。

随后,他转身面向堆满待检品的工作台,手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将眼前的一切都包揽其中:“咱们这儿可是最后一道工序,这些货从咱们手里过了,立马就要发到客户那儿去。”他微微弯下腰,拿起一件货物,举到我眼前,手指轻轻摩挲着货物表面,目光像扫描仪一样一寸寸扫过,嘴里继续说道:“一点小差错都能惹出大麻烦,客户要是收到残次品,投诉、退货,损失的不只是这一单生意,还有公司的信誉。”他的眼神愈发坚定,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劲儿,与我对视片刻后,再次强调:“所以,一定得认真检验,千万不能马虎。”说话间,他攥紧了手中的货物,似是要将这份责任也一并握紧。

我看着他严肃的模样,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我就这样一直站旁边看着,跟他他在工位和仓库来回走着,一直到五点多他跟我说“你这是第一个月上班,五点半下班,一会到了你就先走吧”我知道这个工作是12小时两班倒的。来之前已经了解过了。

“好,那个…你一会能不能带我出去,我没记住路”我有点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他太多了,但是确实太绕了,我也努力去记了,但还是害怕走不出去。

“好,那可能会晚一些,我得先把这车装满,今天的产量还差好多。”言辞间,他的目光匆匆扫过还空着大半的推车,眼神里满是焦急与执着,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只见他迅速转身,再次扎进那堆积如山的货物堆里,双手如同敏捷的飞燕,精准而快速地抓起一件又一件产品。他弯腰、伸手、抓取、转身、摆放,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沓。每拿起一件,他都会快速地用眼睛余光扫视一圈,确认无误后,利落地将其放在推车上,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在进行一场与时间赛跑的仪式,只为了能尽快完成今日的产量,即便疲惫不堪,也未曾有过一丝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