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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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下班

车间里,日光灯管散发着惨白的光。墙上的时钟指针缓缓挪动,终于,艰难地挪到了五点二十多分。

他正全神贯注地忙碌着,双手如机械般精准操作,突然,像是被上紧的发条松开了,“哐当”一声放下手中工具,直起身来“走吧,我先送你出去吧”

我微微一愣,有些过意不去,连忙摆手:“我没事,等你忙完吧”

“没事,回来我抓紧些”

“好的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下来。

我们并肩走向电梯,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进了电梯,他像往常一样背着手,身姿挺拔得像一棵苍松,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透着几分冷峻。我这次没像之前那般局促地稍息,而是下意识地模仿他,也背着手,努力把腰杆挺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同样沉稳。可狭小的电梯空间里,安静得只剩下轻微的电流声,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尴尬的氛围如烟雾般弥漫,每一秒都如此难熬,似乎连抬手按电梯键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你明天是八点半上班,不要忘了”他嘱咐我

“好”

“对了,这个月底咱们部门会有团建,你也可以去”

“行,我看到时候没有事我就去”

“你去的话提前三天跟韩梦说一声,他们要统计人数”

“韩梦是谁啊?”我到这里只认识了他一个人。

“就是带你来的那个”他挠挠鼻子。

“哦,好”我点点头。

“咱们公司还是挺好的,团建也多,工资也不少,也能学到一些专业知识”

“嗯,我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了”

他带着我在错综复杂的车间通道里七拐八绕,机器的轰鸣与嘈杂的人声渐渐被甩在身后,终于,那扇紧闭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我回头望去,只见他身形一闪,已加快步伐匆匆折返回去,脚步急切又匆忙,像是要争分夺秒把耽误的时间抢回来。望着他的背影,愧疚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深知因为送我这一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独自站了会儿,莫名地,想抽烟的念头冒了出来。我掏出手机,迅速给几个熟悉的烟友同学发了信息,约好在抽烟区碰头。等我赶到时,发现已有几个同学捷足先登。烟雾在他们头顶缭绕,其中一个同学正蹲在抽烟区那把破旧的椅子上,活像只盘踞在树杈上的瘦猴。见我来了,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调侃道:“怎么个事儿?好学生也开始抽烟了,工作了压力是大哈。”他就是“猴子”,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在学校时,他就整天在教室里、走廊上蹿下跳,搞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不过脑子转得快,每次遇到难题,点子倒不少,此刻这副打趣我的模样,还是和从前一样透着股机灵劲儿。我无奈地笑了笑,朝他伸出手,他会意,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抛给我。我接过烟,凑到嘴边,打火机“咔嚓”一声,火苗蹿起,烟草的味道瞬间在舌尖散开,思绪也随之飘散开来。

我没有回答他,扯到了工作上“你们分的部门怎么样?”

“哎,妈的,我那个得一直站着,不怎么想干了”

“我他妈也是,还特别难,操作书都是英文”另一个同学也开始抱怨起来。

我们的手机同时响了几声“同学们,都来E1大楼集合,准备分宿舍了”

“走吧”另一个同学说。

我们把烟头扔掉,“猴子”却是用力的摔掉,烟叶都摔了出来。

大概六点左右,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到了办公楼,此刻正值下班高峰,人潮涌动,不少人在路过时都忍不住回头对我们这支学生队伍打量。

老师让我们迅速排好队,嘈杂声渐息。紧接着,一位原本坐着的中年妇女站起身来,她身着干练的职业装,脸上带着温和又不失干练的笑容。“同学们,欢迎各位来到我们公司,”她的声音清脆有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想必大家都怀揣着好奇与期待,这里,将是你们接下来近距离观察职场生态……”

终于我们听到了“好了同学们,下面请大家拿上各自的行李,排好队,我带大家回宿舍”这是我们这一天都在期待的,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在她身后。老师在后面指挥着“大家跟上,别掉队!”嗓音在嘈杂中清晰可闻。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那滑轮仿若发出抗议般“嘎吱嘎吱”地与地面剧烈摩擦,每一下都似在诉说旅途的疲惫。身旁的同学双手紧紧抱着鼓囊囊的被子,累得气喘吁吁,胸膛剧烈起伏。

我们到了宿舍门口,那个妇女拿出来一个名单“下面我给大家念一下大家的宿舍号码,大家先在一楼住,等以后大家再调,所以现在同学们是可以住在一起的”

“我们可以自己选室友吗?”一个后面的同学向前喊了一声。

“暂时不行哦,因为我们已经给大家登记好了,现在大家都住一楼,还有大家不要在宿舍抽烟哦,宿管会不定时检查宿舍,查到了就会被辞退,所以一定要注意,我们楼底下有抽烟区……”她可能讲话也累了,因为我也在后面,机会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我也没在意,只想回宿舍好好休息。

又在宿舍楼下煎熬地等了大概十分钟,周围满是喧闹与嘈杂。突然,一声响亮的呼喊钻进我的耳朵,我凝神一听,嘿,居然是我的名字。当下心里一喜,这运气还真不赖,而且还能和两个平日里玩得挺不错的同学分在一块儿。

我们仨赶忙拉着各自的行李箱,“哐哐”作响地走进宿舍大楼。一进楼道,嚯,光线昏沉得很,黑黢黢一片,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无奈之下,我们纷纷掏出手机,摁亮手电筒,惨白的光束慌乱地扫在一扇扇门上,艰难地辨认着门牌号。一番折腾后,总算是找到了宿舍。

我长舒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冲进去,一屁股坐到床边,浑身的劲儿一下子散了。再瞧那俩同学,跟商量好似的,麻溜地窜进厕所,紧接着,门缝里就飘出了袅袅青烟。他俩在学校的时候就是这副德行,一回到宿舍,啥事儿都顾不上,先点上烟过过瘾,仿佛这是每日必做的“功课”。在这儿,墙上“禁止抽烟”的标识醒目得很,可眼下,倒成了毫无威慑力的摆设。

我定了定神,开始仔细打量起宿舍来。刚一瞅,眼睛就亮了。这宿舍干净得很,地上连根头发丝都难寻,空间也宽敞,一点儿不局促。四张床规整地摆着,不是那种上床下桌的常见样式,不过床出奇地宽,躺上去打滚都没问题。床边还贴心地配了个小桌子,放个书本、水杯啥的,正合适。我也进了卫生间看了一眼,干湿分离设计,墙面瓷砖锃亮,地上也不积水,看着就舒心。走到阳台,嚯,面积够大,晒衣服、外面就是那条江,还能看到对岸的菜园。伸手摸摸窗帘,质感不错,厚实得很,拉上一挡,光线立马被隔绝在外。还有那一排柜子,数量多,容量大,什么杂物都能塞得下。总而言之,跟我之前见过的那些宿舍一比,这条件简直好太多了,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欢喜。

我歇了一会儿,就开始铺床铺,把行李箱的衣服拿出来晾上,洗漱用品摆上。

“一会去喝点?”那个身形瘦高的同学趿拉着拖鞋,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水“哗哗”地冲下,他边往头上撩水,边透过镜子的反光瞅向我们,洗发水的泡沫瞬间堆满了他的脑袋,活像顶着一头棉花糖。

“我都行,老李去不去?”另一个同学正蹲在行李箱前翻找衣物,听到这话,抬起头,目光投向我,手里还攥着一件皱巴巴的 T恤。

“可以,这附近有饭店吗?”我一整天都被困在公司那一方天地,窗外的街景如同虚幻,此刻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透透气,自然不想错过。我边说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咔”作响。

“有,我问了,打车十分钟就到了,赶紧收拾收拾。”洗头的同学三下五除二地冲净泡沫,抓过毛巾胡乱擦了擦,又抄起吹风机,“嗡嗡”的风声顿时充斥房间,他的头发被吹得七零八落。

我又钻进浴室,狭小的空间里热气腾腾,水珠在玻璃上肆意横流。洗完澡,又手忙脚乱地换衣服,等一切妥当,抬眼一看,时钟的指针已悄然划过八点。“快点,明天还得上班呢。”他们俩早已穿戴整齐,站在门口,不停地跺脚,眼神里满是迫不及待,似乎已经看到了饭桌前的热闹和酒杯碰撞的畅快。我赶紧系好鞋带,跟他们一同踏出宿舍,融入夜色之中。

我们三个有说有笑地踏出宿舍,刚一出门,便默契地加快脚步,朝着公司大门赶去。晚风轻轻拂过,带着秋天独有的丝丝凉意,我不由缩了缩脖子,将衣领又往上拉了拉。

走着走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他。此时的他,与白日里判若两人。他身上多了一件深灰色的外套,拉链一路拉到顶,严丝合缝地把领口封住,像是要把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头上那顶黑色的帽子压得很低,帽檐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几缕头发从帽边耷拉下来。我定睛一看,帽子里还塞着耳机,线顺着脖颈蜿蜒而下。他的两只手深深插在外套口袋里,整个人微微弓着背,低着头,慢悠悠地朝宿舍方向踱步。

下班的人潮如涌,大家或是三两成群地分享着一天的趣事,或是脚步匆匆地赶着回家,大多身着轻便的秋装,鲜有人像他这般把自己捂得严实。更扎眼的是,他脚下还趿拉着一双拖鞋,“啪嗒啪嗒”的声响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放慢了脚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心想他大概是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头都未曾抬一下,应该是没看到我。况且,这会儿我搜肠刮肚,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话要跟他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擦肩而过,没和他打招呼,任由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华灯初上,我们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那座人声鼎沸的美食城。刚一靠近,各种声响便如潮水般涌来。美食城里,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像是一个巨大的生活剧场。摆摊的摊主们站在自家摊位前,扯着嗓子叫卖:“刚出锅的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嘞!”“烤面筋,一块钱一串,好吃不贵咯!”那吆喝声此起彼伏,带着浓浓的烟火气。不远处,还有小孩子因为没买到心仪的玩具,正扯着嗓子哭闹,家长在一旁焦急地哄着。

在这一片嘈杂中,我们的目光来回穿梭,试图寻一家合意的店。转了一圈,最终选了一家烧烤店,倒也不是有多馋烧烤,纯粹是瞅见这家门口排队的人相对少些,能少些等待的时间。

进店选完食物,我们在烧烤店门口寻了张露天的桌子坐下来。还没等屁股坐热乎,他俩就按捺不住了,其中一个站起身,踮起脚尖往店里张望,扯着大嗓门喊道“老板,先来两件啤酒,冰一点的!”那声音里满是迫不及待,仿佛此刻唯有冰啤才能浇灭心头的燥热。其实我心里也一样,今天在公司忙得脚不沾地,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就盼着能喝点酒解解乏,回去倒头便能睡个好觉。想到这儿,我不禁舒展了下筋骨,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等着酒菜上桌。

暖黄的路灯在夜色中氤氲出一圈圈光晕,烧烤店内热闹非凡,食客们的欢声笑语与烤架上食物的“滋滋”声交织一片。我们围坐在桌旁,起初还豪情万丈地开瓶畅饮,但想着明日还有工作,并未贪杯,喝到十一点左右,见桌上还剩半箱啤酒,便招呼老板退了。

虽说酒没多喝,可吃起东西来,个个都像饿狼扑食。桌上摆满了各式烧烤,羊肉串、鸡翅、韭菜……还觉得不过瘾,又加了一条据说足有三斤重的烤鱼,旁边堆着小山似的配菜,海蜇丝在红油里若隐若现,狼牙土豆被烤得金黄酥脆,花生米颗颗饱满,腐竹吸饱了汤汁,软嫩可口。烧烤的味道略显平庸,可那烤鱼一端上桌,鲜香之气便扑鼻而来,外皮烤得焦香,鱼肉嫩滑多汁,入口即化,吃得大家赞不绝口,直夸老板手艺好,后来这地儿也成了我们的“吃鱼据点”。

酒足饭饱之际,我掏出手机,跟妈妈发起了视频通话。镜头里,温馨的灯光照亮了家里的饭桌,姐姐和小外甥也在。妈妈的脸透着关切,眼中满是牵挂,嘴里不停念叨:“工作别太累,要照顾好自己。”姐姐在一旁附和,小外甥奶声奶气地喊着舅舅,挥舞着小手。看着家人熟悉的面容,听着他们暖心的嘱咐,思乡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眼眶也不自觉地湿润起来,真想立刻飞奔回家,抱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