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云初起

1942年冬初，浙南丹浦县城。

尽管县城里的老百姓仿佛早已对头顶不时呼啸而过的日军飞机习以为常，也似乎对街头巷尾横冲直撞的巡逻车队熟视无睹，但所有人的心底都明白一件事情，看似宁静的市井生活中抵抗的暗流从来没有平息。

驻扎在县城的日本宪兵司令部一直困惑连连，为什么他们小到军需库存大到调动部署的林林总总的情报总在最短时间就会被对手得知，以至于对根据地所有的围剿行动几乎都以失败告终。

这一年的冬天显得格外的寒冷。一阵大雨滂沱之后，被冬雨浸透的青石板街上泛着湿漉漉的白光。黄昏时分，残阳如血，一个年轻女人从平阳码头上急匆匆地走来，她穿过白天狼藉的街市，转过几条幽静的小巷，在青色的石板路上留下了轻轻的脚步声，她一身乡下村姑的打扮，臂膀里挽着个蓝底碎花的小包袱，怎么看，都是一个着急赶路回家的农妇。

年轻女人一边走，一边在心里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务必小心，此刻她已非常接近接头地点，这里到处都是鬼子，稍不留神就可能招致危险。自己牺牲是小，完不成组织交给的任务可就要耽误大事了。

街角一阵刺耳的咔咔声传来，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是鬼子的巡逻队，年轻女人早有防备，她低下头，佝偻着身子，跟在几个路人身后，步子也悄悄放慢了一些。一队鬼子齐刷刷地走过，根本没有理会这些晚归的路人，擦肩而过之间，队尾一个少佐不经意地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路边的年轻女人，寻常的乡下农妇的打扮，似乎没有什么可值得怀疑的。

听着身后巡逻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年轻女人长舒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几天以来从上海一路闯来所经历的重重风险，自己还是幸运的，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同志们了，这一切终于都要过去了，但愿不要再横生枝节。

突然刚刚过去的鬼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几个持枪的士兵如饿狼般急速反扑了回来，还没等年轻女人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团团围住，挡住了去路，那个领头的少佐把冰冷的枪口对准了她的胸膛，“对不起，我实在不想对女士无礼，但还是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距离他们二十几米远的一个路灯下，一个人力车正飞速地驶来，那是按预定时间来接头的同志，年轻女人用当地的土语故作惊慌地高声嚷嚷起来，“鬼子抓人啦，你们凭什么抓我，我一个乡下女人和你们无冤无仇……”车夫听见年轻女人的叫声，顿了一下，脚下收了步子，装作揽活，若无其事地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少佐明显没有料到女人会大声呼喊，微微一怔。

年轻女人趁着这个空隙，从几个士兵中间夺了一条路，撒腿便往街道的另一头奔跑。

“站住！八嘎！”

年轻女人似乎没有听见身后的威胁，只顾拼命向前。

“啪……啪……啪……”子弹如雨点般射来，年轻女人从背后连中数枪，仰面朝天倒在了满是泥泞的街道上。

鬼子冲了过来，年轻女人浑身是血，嘴里不断地往外冒着血沫，她还没有完全断气，心有不甘地眼睛死死地瞪着那个领头的少佐，他竟然和自己一样年轻，目光锐利而冰冷，仿佛一把无形的匕首，似乎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

少佐蹲下身来，“你是一个优秀的中国特工，不过很不幸，你还是暴露了，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出卖了你？”

女人的喉咙里发出呜呜不清的声音，明亮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少佐从女人甩在地上的包袱里顺手一撸，掏出了一支雅霜雪花膏，“是你脖颈间残留的味道，小姐，本地的乡下女人身上只有汗臭味，她们是用不起这么好雪花膏的。”

一个军曹凑了过来，“宫本君，我们……”

“封锁周围路口，抓住刚才那个路过的人力车夫，那个人十有八九是她的同伙！”

巡逻队的士兵飞速向岔路的小巷追了过去，宫本跑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着地上那个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的美丽身躯，自言自语道，“别说，你长得还真的有些像清子呢。”

入夜，逍遥楼赌场里，人声鼎沸，赌客们人头攒动。

一个体型臃肿的白胖子格外引人注目。这期间他已经赢得盆满钵盈，一张肥嘟嘟的猪脸因为过度兴奋而油光四溢，汗水从他的额头一层层渗出来，顺着眉梢流进眼角。

白胖子正赢得起劲，突然感到有些内急，不由得抽身出来，急慌慌地往厕所跑。他刚刚在尿池子边站定，便感到了一支硬邦邦的东西顶在了自己的后背上。一位身着长衫的男子不经意间出现在其身后的黑影里，“别来无恙，老朋友！”

白胖子身体僵住了，感觉背后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他迟疑地把手举过头顶，慢慢地转过身来，顿时看清了长衫男子的脸，一瞬间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是你？！”

“没错，是我！今儿这局是我坐的庄，只可惜这最后一把，我和牛会长赌的不是钱，是你的狗命！”

“你，你，你，你不敢杀我，日本人就在外面，枪响了，你也跑不掉！”白胖子脸上的肌肉极度地抽搐着，尽管嘴还硬着，但不争气的黄汤却顺着裤管簌簌而下——

长衫男子微微一笑，“说对了，像你这种人渣还真的不配让我浪费这宝贵的子弹。”话音未落，白胖子的身体就像个麻袋一样重重地倒落在一边的粪坑里。直到这最后一刻，他才真正看清楚，长衫男子捅进自己心脏里的那硬硬的家伙原来只是一把锋利的裁纸刀。

长衫男子镇定地将刀上的血迹在白胖子的身上擦净，甩下一张“汉奸下场”的粗布条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幕之中。一切开始得从容不迫，结束得又干净利落，以至于看上去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日军的巡逻车突突地从逍遥楼前面的夹道上颠簸地驶过，赌场中喧哗依旧——

与此同时，丹浦县日本宪兵司令部佐佐木大佐的办公室里一场高度机密的谈话已经进入了尾声。佐佐木为面前的年轻少佐倒上一杯清酒，放下了手中刚刚呈报的由随军记者拍摄的枪毙共党女匪的现场照片，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大东亚战争从卢沟桥那夜的枪声开始，皇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数年来我们的对手都是中国的男人，却没想到现在连中国女人也变得如此疯狂了，不过，好在宫本君你今天及时清除了隐患。”

对面的叫宫本的年轻少佐刷了一下站了起来“嗨，属下只是做了应做的事情。不过属下认为，这个女人的出现不是偶然的，虽然她携带的电台密码本我们还没有办法破译，但只能说明中国共党的地下武装已经盯上了青浦。”

佐佐木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阴冷，“宫本君，青浦基地的所有消息渠道要严密封锁，如有必要，要把那些碍事的木头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嗨！属下明白！可是中国人非常狡猾，您也知道，青浦乃各方势力龙蛇混杂之地，消息传播地比风还快，抵抗组织更是活动猖獗，属下为此极为头痛，敢问大佐有何对策？”

佐佐木将手中的清酒一饮而尽，他胸有成竹地冷笑一声，“大本营军部为这一天早就做好了精密的准备和安排。多年前，黑龙会就在青浦镇上隐藏了一枚极深的棋子，青浦镇的情况可以说他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现在，是启用这枚棋子的时候了。”

年轻少佐的眼前一亮，“谢谢大佐！相信有了这枚棋子相助，我们一定会将青浦的敌人一网打尽！”

“三天后的行动，你要提前做好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嗨！属下明白！”

“下去吧。”佐佐木挥了挥手，年轻少佐深鞠一躬后站起来，轻轻地退出了房间。

“青浦的老朋友，就看你的啦，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佐佐木擦拭着手里的战刀，自言自语道。

数小时后，子夜，上海霞飞路某公寓楼的密室内，一个的中年男子正紧张地破译着刚刚收到的重庆军统局戴笠的密电命令，而尤其令其郁郁寡欢、耿耿于怀的恰恰是这条密令的最后一句“敌寇在青浦仓库活动日益隐秘，令我同志务必查清其阴谋并伺机破坏之……据悉，内戡时期负案在逃的前共党上海特科重要成员‘火龙’亦在青浦活动，令我同志亦务必彻查其藏身之处，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即刻就地正法。”

“冤家路窄啊！”中年男子恶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的香烟，顷刻间，过往曾经交手的一幕一幕像过电影般浮现在他的眼前。“火龙，我不信你每一次运气都那么好，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输给你。”

夜色无边，天幕下的青浦依然宁静，然而，一场血雨腥风的龙争虎斗已经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