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

《诗序》曰：“《伐木》，燕朋友故旧也。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须友以成者。亲亲以睦，友贤不弃，不遗故旧，则民德厚矣。”

伐木丁(zhēnɡ)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

矧(shěn)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伐木许(hǔ)许，酾(shī)酒有藇(xù)。既有肥羜(zhù)，以速诸父。

宁适不来？微我弗顾。於(wū)粲酒扫，陈馈八簋。

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伐木于阪(bǎn)，酾酒有衍。笾(biān)豆有践，兄弟无远。

民之失德，干餱(hóu)以愆。有酒湑(xǔ)我，无酒酤(ɡū)我。

坎坎鼓我，蹲(cún)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丁，音铮。丁丁，伐木之声。

嘤嘤，鸟鸣声。

幽，深也。

乔，高也。

嘤其，其，语尾词，嘤其犹嘤然。

相，视也。

矧，音审，况也。◎伊，是也。

神，神明也。◎神之听之，上之字语助词，无义。下之字代词，指友朋相交之谊，神明听之。

第一章，由伐木丁丁之声，引起鸟鸣嘤嘤之声起兴。言鸟鸣嘤嘤然，彼此呼应，是求友之声也。鸟鸣而飞，出自深谷，迁于高木，嘤然而鸣，呼友以来，不独享其乔迁之乐也。今视彼鸟也，禽而已矣，犹知鸣以求友，况是人乎？焉有不求友者？人如能笃朋友之好，则神明能听之，而能终和且平也。

伐木许许，酾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诸父。宁适不来？微我弗顾。于粲酒扫，陈馈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许，音虎。许许，伐木声。

酾，音师。酾酒者，以筐漉酒，去糟取清也。◎藇，音序，美貌。有藇，藇然也。

羜，音苎，未成之羊也。

速，请也。◎诸父，朋友之同姓而尊者也。

宁，岂也。◎适，偶然也。◎宁适不来，言岂适不能来乎？谓必能来也。

微，无也。◎顾，念也。◎微我弗顾，言勿使我有不顾念及友情而忘彼之怨也。

於，音乌，叹词。◎粲，鲜明貌。

馈，食物也。◎簋，盛物之器。圆曰簋。八簋，器之盛也。

牡，畜之雄者。

诸舅，朋友之异姓而尊者。

微我有咎，言无以我为有过也。

第二章，仍以伐木起兴，是承首章以伐木起兴之余，乃又言伐木。此乃前后联想之作用，并非此伐木与下文有何关联也。伐木许许，酾酒而甚美，言得美酒也。而又已有肥羊羔，则足以待客矣。因以延请诸朋友之同姓而尊者。我如此准备丰富而延请之，彼岂得正值偶有他事而不来乎？言彼必能抽暇而至也。我能如此厚待彼，则不致使彼怨我不顾念于彼也。乃洒扫鲜明，陈八簋之食物。既有肥牡之食，以延请诸朋友之异性而尊者，彼宁得不来乎？我之如此，庶几勿以我为有过也。

按：宁适不来，笺云：“宁召之适自不来。”朱传云：“宁使彼适有故而不来。”二者义近。姚际恒云：“谓宁得不来乎。”义较旧说为长。盖请而不来，惟求友人不以为不肯顾念，仍非朋友相亲敬之道。言其必来，足见亲近也。

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民之失德，干餱以愆。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阪，音板，陂也。山旁倾倚之处。

衍，美貌。有衍即衍貌。

笾，音边。笾豆，竹豆，盛物之礼器也。◎践，陈列貌。

兄弟，朋友之同侪也。◎无远，皆在也。

民，人也。◎失德，失朋友之德义也。

干餱，食之薄者也。◎愆，过失也。

湑，音许，亦酾也。湑我，我湑也。

酤，买也。◎酤我，我酤也。

坎坎，击鼓声。◎鼓我，我鼓也。

蹲，音存，蹲蹲，舞貌。◎舞我，我舞也。

迨，及也。

湑，已酾之酒也。

第三章，仍以伐木起兴，义如二章，承首章之绪也。有美酒而又陈笾豆，可请朋友之同侪者矣。彼皆无远在近，必能至也。人之失朋友之德义者，往往因干餱薄食而致过失，引起朋友间之误会。我绝不以此有失于朋友，有酒则我酾以饮之，无酒则我买酒以饮之；坎坎然我击鼓矣，蹲蹲然我起舞矣，及我之暇矣，我则与朋友饮此酒矣！

按：有酒湑我，无酒酤我，毛传：“族人陈王之思也。王有酒则泲莤之；王无酒酤买之，要欲厚于族人。”坎坎鼓我，蹲蹲舞我，郑笺：“为我击鼓坎坎然，为我兴舞蹲蹲然，谓以乐乐已。”朱传于此无解，惟云：“故我于朋友，不计有无。”细审本章词义，衔接前二章，皆言朋友燕乐之事。“有酒湑我”则忽曰陈王之恩，甚为突然。且云“王无酒酤买之”，王而无酒，且须特为买酒，此王亦大贫王矣！愚意以为，有酒湑我，但承上文，而湑我二字，倒文而已。湑我即我湑，酤我即我酤，鼓我即我鼓，舞我即我舞。且本篇三章，皆以我字为主词，前二章皆无主宾换位之处。至三章之半，忽然以王为主词，以我为宾词，绝非行文之理。及末尾“迨我暇矣！饮此湑矣！”又以我为主词，则中间翻覆，毫无道理。故仍应以我为主词，前后一贯。然则湑我、酤我为倒文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