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何以家为
深秋的怀朔镇天气已经开始渐凉,那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却是依旧人来人往,喧闹嘈杂。
高欢把最后一件简陋的手工制品摆放好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关注着形形色色的周遭环境,这是一个合格商人最基础的本领。但是他并不想成为“合格”的商人,要不是受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他身姿挺拔,站在在摊位旁,虽衣衫朴素,却难掩一股子英气。
此时,一位云游的僧人缓缓走了过来,信手拿起一根马鞭,却是端详着旁边口袋里的胡麻油饼。“施主,贫僧云游至此,已是饥肠辘辘,可否将你的胡油饼分与贫僧。”那僧人倒也不客气的问道。
但见那僧人,僧袍虽破旧却洁净无比,眼神矍铄里透着一种神秘。高欢看了一下口袋里的胡油饼,心中不愿的的暗骂了几句,却是开口道:“得,盲人遇上瞎马了。分你一半吧!”说着扯了半边饼递于那僧人。
“老马识途,看的不是眼睛!”僧人。
得饼后的僧人并未离开,却是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并不急着吃饼的端详起高欢来。
高欢被他盯的有些毛躁了,却又给他倒了一碗水,让他吃完后赶快离去吧,别耽误他做买卖。
“买卖在于一个吆喝,你这样的闷葫芦可不像个买卖人。你看你那马鞭编的,一瞅就是个无马之人。”谁知那僧人反倒讥讽起他来。
高欢苦笑一番心里骂道:“废话,我要是有马要去做了队主了。”
那僧人见高欢没在理会他,便起身将饼放下,笑道:“饼好吃,水好吃,人头脸面最难吃!”说完便要离开。
高欢感觉到自己有点儿太小气了,赶忙起身追上去,把饼塞到僧人,手里说道:“我高欢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一个饼舍就舍了。”说的同时自己的肚子却是不争气的咕咕乱叫起来。
僧人指着他叫着的肚子,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僧人重新坐回去,收起试探的表情,正言道:“所谓无功不受禄!贫僧为施主相面卜卦如何?”说着僧人站起身在高欢身边来回度步,又用手摸了摸高欢的肩膀,少顷,僧人停住脚步,继而双手合十,喃喃道:“此子骨相不凡,犹如潜龙在渊,日后必成大业。施主眉骨高耸,主聪慧坚毅;双眸深邃,藏吞吐天地之志;鼻若悬胆,定能聚财揽势;唇线坚毅,可断是非,决大事。此乃天赐之相,非凡俗之人所能企及。”
高欢听闻不以为然的窃喜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给你一个胡油饼你就破了这条戒律了。你个老和尚不老实。再说生逢乱世,空有面相又何以为凭?自己不过是一介落魄子弟,无财无势,想要出人头地,谈何容易?”
僧人见他半信半疑之状,留下一句“东有渤海为高氏,敕勒川上贺六浑,他朝一跃腾空起,敢与天下试争雄!”后拂袖而去。
站在原地的高欢默念了一遍僧人的话语,想到话语里的信息都对得上,兴奋的刚要抬头再去追问,只见那僧人已经走远,于是便高声喊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为你凿窟塑像!”(北魏时期的佛窟文化鼎盛一时,例如云冈石窟、龙门石窟都出自于北魏时期)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又是生意恓惶的一天,直到傍晚收摊的时候,高欢只收入了三枚五铢钱。深秋的白昼明显已经开始变短了,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了起来。他收拾了剩下的货物推着车往家走去,路上,他满心狐疑,又难抑一丝的窃喜。自幼,家族的蒙尘使他饱尝艰辛,可心底重振家族的渴望从未熄灭。此刻,僧人的相面之语,似一道光照进了他长久灰暗的世界里。僧人坚定的眼神,和话语里透出的透出的信息,让他的内心泛起波澜。“难道我真要信这冥冥中的注定?可若不信,难道就甘心如此平凡一生,让家族永远沉沦?”高欢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不管怎样,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要在这乱世中奋力一搏。
想着想着高欢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父亲家的门口,他是真不愿进这个院子。如果不是姐姐家没有多余的地方搁置这些货物,只能每晚借放在这里,他恐怕一辈子也不愿意走进这个“家”!本来父亲的家就是他的家,只不过母亲在他出生后就过世了,父亲又续娶了一房,并且和继母又生了一子。所以,这个家其实跟他没有多大关系了。好在他还有个姐姐,姐姐姐夫收留了他,这才让他有了家的概念和感觉。
高欢像往常一样把推车立在了东墙的犄角里,用布盖好了货物,又检查了一番后正欲离去。正巧这时高琛(高欢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屋子里跑出来,看见高欢后便跑过来伸手道:“大兄今天卖的钱分我些,我给阿翁打酒。”
高欢一怔,转瞬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高琛的头,高琛嫌弃的把脑袋偏开,高欢起身从衣服里拿出三枚钱取出两枚递到高琛手里说:“大兄今天没卖出多少东西,只得了三文钱,给你两文,一文打酒一文给琛郎换食吃。”
高琛看着手机的钱却道:“不够,我都要。还给阿母买食吃。”
躲在门后的继母听着儿子的话,窃窃而笑。
高欢刚要解释什么,却见那高琛没得了全部钱财,愤愤地拿下背后的玩具弓箭开始搭弓上箭的向高欢射来,谁说只是玩具弓箭伤害性不大,但也射在身上有些疼痛。高欢也来了脾气,一把将弓箭躲了过来。高琛不依不饶的闹腾的哭将起来。继母问声也赶忙跑了出来,很有心机的继母此时却是指桑骂槐的打着高琛,愤怒道:“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是说的人家亲秭妹。别看你也姓高,可跟人家差着哩!”
高欢没在搭理他们,转身向着大门走去。
这时正好高树生从外边回来,继母见状更是来了劲儿,扯开了嗓子高喊道:“这继母难当啊,谁都可以过来欺负我们。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深怕周围的邻里听不见。
与父亲擦肩而过,父子两只是看了对方一眼,行同路人的谁也没和谁说话。
走远了的高欢依稀还能听见继母的不依不饶:“我就是让大家都听见,让所有人都知晓。”
回到家,姐已经把饭做好了。高欢吃了几口便回了屋的,说是屋子其实就是个简易搭建的放柴草的窝棚。
高欢不是颗玻璃心,也从没有抱怨和嫌弃过条件的艰苦,只是他那颗躁动不安的鸿鹄之志的心让他不想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
尉景下了值,回家未见高欢,便询问了夫人。而后跟高娄斤讲了下午高欢在继母那里受气的事。
夜里,高欢躺在榻上脑海中浮现着僧人的话语和家族昔日的荣光……
“咯吱”门开了,姐热了饭给他端过来。
“欢儿,莫生闲气。明天让你秭夫把墙往外拓一些,以后把东西就放在院子里来。”高娄斤没读过什么书也不太会说那么多讨人心的安慰话,只是落到实处的实在话关怀着。
高欢听了姐的话起身从后搂着她的肩膀说:“啊呀,姐。你可真能想象。”随后他把今天僧人说的那些话讲给姐听。
“以为你受了气晚饭没吃多少。这个尉大头乱嚼舌根子。”高娄斤谩骂着丈夫的谎报军情。
“姐,来,你坐下,我有事跟你商量。”高欢把高娄斤请到榻上坐下。
他还未开口,高娄斤打预防针似的先说道:“若是又要想着去平城,就不用说了啊。我不同意。别听了僧人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想着又往外跑。哪里也不能去,就在我身边。让你秭夫给你谋个差事,我再出去做点小买卖。积攒几年钱,再去韩家提亲,我看他们这次还能不同意?”
“早日把智辉娶回来,过几年生个一儿半女。你的心也就踏实了。我也对阿母有了交代。”高娄斤说起过世的阿母不由得抽泣起来。
韩智辉是高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本来去年是去提过亲的,但是韩家父母嫌弃高欢不仅穷,且没有个像样的差事也。遂推了这门亲事。只是两人感情还在,尤其是韩智辉对她的高欢哥是情有独钟到了痴迷的程度。
高欢见高娄斤哭了,忙过来安慰道:“阿姐,我都多大了,你就让我自己做一回主吧。我是高家的男人,我得光大咱高家门楣。要不然有何面目立足于世间。”
“糊涂话,咱阿翁也是高家男人,我也没见他想着去平城。”高娄斤反驳道。
这时,吃完饭的尉景推门进来,说道:“院子里就听见你两吵吵。你也是,欢儿都多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很正常。大男儿志在四方,你个妇道人家跟着瞎掺乎。”尉景转脸又对高欢道:“欢儿,别听你阿姐的。秭夫支持你……”
没等尉景说完,高娄斤的扫把已经打在了他的身上,“支持,支持,我让你支持。尉大头,我看你是嫌弃我们姊弟二人了是吧。行,你让他我,我也走,我还不跟你过了……”推搡着夫妻二人出了门。
高欢看着她二人摇头苦乐了,他反倒是心疼起自己的秭夫来,因为他惧内。说实话,这么多年秭夫对他比亲生父亲都要亲他。
过了一会儿,高娄斤过来收拾碗筷,见高欢都吃光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走时还不忘又叮咛道:“早点安歇。别瞎琢磨。你那也不能去,老实在我跟前待着。”
夜里,高欢辗转难眠,想着自己这几年的坎坷经历和不易人生,“离家出走”的念头便更加坚定起来。他不想就这么碌碌无为的过完一生。
于是乎,在那个寂静的清晨,他寂静的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他给姐姐姐夫留了一封信,交代了一些琐碎的事情。
途径敕勒川时,他第一次听到《敕勒歌》这首曲子。
前途未知,道路未卜。不过他开导自己,迈出了第一步远处的山终将落于他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