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狂人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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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荒年狂人狗 三

一天没人上山礼佛,天色晚矣,老和尚吃了饭时,正要使唤人打水洗漱,忽然想起今日之事,自己打了一桶水,拎回房间洗漱完毕,自去诵经念佛。

晚上天凉,三个人在院里升起火堆,架上铁锅,煮那狗肉。王布三早在房里寻些酒,也一并拿出来放在火旁加热。

“我怎么会当了和尚?我除了当和尚还能干什么?我不想当和尚,却也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见空和尚喝了几碗酒,面红心热,开始发牢骚。

郦随良开口说道:“时势如此,留给我们活着的机会不多,让我们活好的机会更少,操他姥姥的,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两个人有心灌醉见空和尚,听他的真心话。王布三又给他倒了一碗酒,见空和尚一饮而尽,沉默了半天,双目湿润,长叹了一口气,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往。

“我生在承德那个地方,家里兄弟姐妹五个,苛捐杂税明目繁多,而且连年提高,结果只活了我和哥哥。那一年节度使用兵跟契丹人打仗,征调我哥哥入伍,那年他才十五岁,我只有十岁。也就是那一年节度使兵败,我哥哥死在战场上。之后契丹人来了,杀了许多人,烧了我们的房屋,我的父母也死在契丹人的刀下。许多的青壮劳力,还有漂亮妇人都被掳走,我也被带到大草原上。”

讲到这里,见空和尚已经是泪眼婆娑。

“你也是个命苦的人呢!”王布三陪了见空和尚又饮一碗,当作安慰同情。

“在那里白天给人家放牧,晚上给人劈柴烧水,端屎倒尿。哼!你们不会想到在那的那段时间,我是跟狗睡在一个窝里,就像狗一样被他们呼来喝去,挨打挨骂那是常事。居然跟狗一样,在狗食盆里抢些残羹剩饭吃,不知道饿晕过去多少回。夏天还好,到了冬天更难熬,身上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要不是挨着狗睡,我怕早在那边被冻死了几百回。后来那条狗被野狼咬杀了,那时候契丹人又给了我几张破羊皮,我连带着狗屁弄了一个毯子,才勉强熬过以后的冬天。我在那里过了七年,我都不知道在那边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只知道我身上到处都是伤疤,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睡过一个安稳觉。那时候就想,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去年秋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我得了一场大病,高烧三天不退。那其他人眼见我活不了,就把我扔在草地里自生自灭。或许我命不该绝,在那草地里躺了一天一夜,那病居然好了许多,我便挣扎着往南走。在路上碰见一匹落单的母马,那匹母马刚生过小马驹,奶水还没断,我就靠着喝马奶在路上撑了半个月,一路上东躲西藏,终于进了关。后来流浪到这里,就跟你们一样,这群和尚看上了我的马,见我瘦弱,本想把我弄死来个抛尸荒野。后来我苦苦哀求把马匹送给了他们,才让我在这里给他们当牛做马,为奴作婢。”

说到这里时,见空和尚已是泪流满面。

“看你年纪不大,受的罪却也不小。活到现在真的是很不容易,操他姥姥的,大家都是苦命的人,啥也不说了,干了这碗酒!”郦随良也出言安慰。

“刚到这里的那段时间,在草原上那段时间跟在这里的日子有什么不同?在那里吃不饱,穿不暖,挨人打受人骂;在这里最起码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也算是能吃饱饭,打骂算什么,能活着就行。没想到有一天,我也可以吃肉不用去把骨头啃干净,更没想到我也可以用大碗喝酒。这不是那老爷们才能过的日子吗?以前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过这样的日子,就算我死了也心甘情愿。说句良心话,我要感谢你们两个能让我过上像今天这样的日子。”

见空和尚站起身来,扯开上身的衣服露出许多伤疤,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真心实意的向两个人行了一礼。

郦随良见目的达到,欣然受之。又从锅里捞出一大块狗肉递给见空和尚,和尚也不客气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三个人畅聊心中想法,直到深夜。见空和尚醉的一塌糊涂,两个人把他抬到床上,盖好被子。郦随良又在桌子上添些茶水,防止他晚上口渴找不到。

见了老和尚早已沉沉睡去,两人回屋,一个人休息,一个人放哨,轮流到天亮。

一连三日,四个人把那两条狗肉吃的差不多。寺庙也照常开门,有一两个来客,都是见空和尚出去打发,要见老和尚时,便在老和尚住处见了,都是平安无事。

直到第四日时,郦随良要下山去见同乡发小,便邀请见空和尚一同前去,见空欣然同意。两人回屋收拾妥当,牵着坐骑下山去。

在山下一棵老柿子树上,两人摘了十几颗柿子,装进包里,当作路上点心。

出了小路,直奔大道,二十多里的山路很快便到了,远远的看见一个村庄,叫做朱家沟。

几十户土坯草顶房子集中在山脚之下,南边打麦场,北面石磨坊。一条水渠绕村而修,不仅村民吃水在此,也灌溉的前面一大片的农田。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几个壮汉人家衣着单薄在田里翻地,几个孩童在田埂上飞奔嬉戏,身后黄犬摇尾吐舌追逐,渠边几个村妇牛拿木棍在水里洗衣,墙角向阳处几个老者倚墙而坐。

郦随良在路口下马,在人群中看了许久。冲着几个翻地汉子搭起双手放在嘴边扩音喊道:“朱三郎,你给我滚过来!”

田里的人群听着一声喊,纷纷扭头向这边看来。一个精瘦的汉子,皮肤晒得黝黑发亮,光着上身,下身穿条灯笼裤,赤着双脚,听见这句话,开口骂道:“谁呀?这也都是从哪冒出来的玩意儿?还让我滚过去!操你姥姥的!”

把锄头扛在肩上,从地里向路口走过来,身后的儿童和几条黄狗也跟着过来。越是走到近处,神情越发狐疑,一直走到旁边睁着眼睛盯了半天。

“哎呀!这不是郦家的哥哥嘛!这么多年不见了,都去哪儿了?”一种故人重逢的喜悦爬上了朱三郎的脸上,开口笑问道。

“说来话长,咱先不提这个。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的好兄弟见空法师,在雾灵寺里做事。”郦随良有意引荐两人相识。

朱三郎慌忙双手合十,慌忙行礼。见空和尚也双双合十念了一个阿弥陀佛。

身后一个小孩怯生生的躲在朱三郎后面,露出一个脑袋。朱三郎一把扯过来说:“来,叫郦大爷!”

孩子怯懦不肯叫人,朱三郎要下手打人。郦随良伸手阻止,从怀里掏了一个一两银子递给孩子。朱三郎慌忙阻止,两人撕扯半天,最终争他不过。孩子拿着钱,见空和尚也把刚摘来的柿子递过去几个,小孩子接过欢天喜地的跑回家。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郦随良又说道:“现在还在山里打些野物吗?”

“前段时间收庄稼忙的顾不上,现在有时间了,正准备上山里下几个夹子,弄点皮肉换些粮食。”

郦随良大喜说道:“雾灵寺后山上我看山高林密肯定有东西,后天拿了夹子到寺里边来,下了捕兽夹,咱哥几个先聚一聚。”

那寺庙的后山本是寺庙的产业,寻常人家根本不得上山打猎砍柴,见朱三郎心中有些疑惑,见空和尚说道:“随良哥哥这段时间在小寺生活,山上有些毒虫猛兽伤人,正要请几个好手去清理清理。”剑空和尚的一番话不仅打消了周三狼心中的疑虑,又把人情做给郦随良。

朱三郎开口笑道:“有这种好事上门,我当然是没得说,还得在这里先谢过郦家哥哥。”

“谢个球啊!别忘了叫上七郎还有冯个大子,我这就上前面去市场去买些酒食准备,顺道再跟牛大眼几个人也说一下。”郦随良笑骂了一句,朱三郎也笑着应承。

两人上马,朱三郎复去田里。两人一路前到八里坪,这里有一个乡镇就叫做八里坪,距离朱家沟十来里,跟朱家沟这样山村稀稀拉拉几十户人家不同。这里有上千户人家,一家私塾,两条街市,各种商户店铺齐备,打铁铺子,榨油铺子,家居铺子,棺材铺子,以及百姓过日子的东西应有尽有,往来的商贩货郎都在此贩卖,正是人口稠密,发达兴旺。

郦随良在另一处山脚下的小村子寻了一个叫牛大眼的汉子和杨茂的年轻小伙子,几个人约定好时间在雾灵寺见面便分别而去。

两个人走到八里坪集市边上时,看见了河面上架起一座两米宽三四丈的石桥。两个人在石桥中间横起一道木头拦住众人,一个人收一个铜钱才能过桥,那两个人只不停的把铜钱放进旁边一个只留着铜钱孔的铁箱子,那铁箱子上面上了好大一把锁,只能进不能出。

等到两个人过桥之时,那人说道:“一人一个大子,一个牲口也是一个大子。你们两个人两匹马,交了四个铜钱才能过。”

郦随良也不回话只递给了那个人四个铜钱,便进了集市。忙活了半个时辰,买了许多东西,把东西绑在马背之上便往回赶。赶到石桥边时,那两个人又拦住要四个铜钱。

郦随良心中不悦,说道:“我要是每天在你的桥上走个百八十回,难不成也要跟你交百八十个铜钱?”

“我们不管别的,但凡有人从这过一趟,就得交一趟的钱。就是县老爷来了,不交钱他也过不去。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是我家主人说的,你要是有心中不服,自去找我家主人说个道理。”那人横着眼睛撇着大嘴回答。

“哦,你家主人是哪一个?”郦随良问道。

“哼,你们两个外乡佬,但凡在这八里坪待过两天,都听过我家主人的名讳,田大郎谁不认识?你们这些外乡人想要在这里好生活,早早晚晚少不得找我家主人做个人情。”

“原来如此!”郦随良回答。

见空和尚想要掏钱,郦随良拦住说道:“兄弟不可,你跟我出来一趟,怎么能让你花钱呢?在我这儿没这个道理!”郦随良把钱付了,两人回山不提。

等到了日,朱三郎、朱七郎两兄弟与冯大个子一起,又有牛大眼、杨茂随行,几个人一走就来到雾灵寺。

寺里后院,几人早已备好饭菜酒食,几人到时正是响午,便依主客坐定,开怀畅饮。

朱三郎提起寺里其它和尚时,老和尚只说去投其它庙宇,几人也不生疑,自顾吃肉喝酒。

饭罢,几人拿了七个捕兽大铁夹子上了后山,在山下山下水沟放了,便要下山回寺。

朱七郎在树上发现几个鸟窝,几人纷争要上树掏鸟蛋,最后还是朱三郎身手利索,三两下窜上树去掏了几个下来。

又走不远居然在向阳暖和处发现一条四尺长短的大蛇,众人纷争上前,杨茂距离近上去拿着蛇尾巴一阵猛甩,又向几人扔来。几个人抢上前去,又是一顿狂乱,把蛇甩的筋断骨折,死了过去。

再走不远,一处水洼处,几条野鱼在水中游荡,几人相谈一翻,都脱了鞋袜,卷着裤管下水捉鱼。弄的满身泥污,也只有一条八两鱼儿和几条小鱼,弄了细嫩树枝穿了鱼嘴,拎在手里下山去了。

上树掏鸟蛋,下水捉鱼虾,草丛里抓蛇,这都是十来岁的孩童们干的事情,这群二三十岁的汉子干的纷纷嚷嚷,就像是又回到了那个不知人间疾苦、只知游戏玩乐的时间。

几人大笑着回到寺庙,在水井边洗了一遍,又把蛇跟鱼弄干净,配着鸟蛋跟一些菜蔬米面炖了一锅粥来。有说有笑谈到天色晚矣。

饭饱酒足,老和尚又去念经礼佛,几个人围坐在屋里桌前。缅怀了一把久违的快乐时光,众人又回到了残酷的现实。

“三郎,这些年生活的怎么样?”郦随良开口问道。

“郦哥!这你都看不出来,你就看我的面皮,二十七的年纪,四十来岁的模样。日子过得怎么样?这他姥姥的还用说吗?”朱三郎一开口,引得众人大笑。

“不说别的,我家今年打了二千八百多斤粮食,给人家田租九百斤,这田亩税收又给了人家八百多斤,我估摸着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税,还得四五百斤。剩下那点粮食估计不够吃啊。今年的年景还不错,要是来个荒年,照这么个税收法,我们不饿死也得去要饭。”朱七郎是朱三郎的堂弟,自小与郦随良等人混在一起。朱七郎苦笑着说道,众人纷纷点头,都表示这日子不好过,都快活不下去了。

牛大眼也开口说道:“兄弟,不瞒你说。咱们辛辛苦苦的干了一年,到年关下,就是扯点布匹做身新衣裳也得咬紧牙关,省着口粮。吃肉买酒,这种事那就别想了。”

“姥姥的,咱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日子总不能这样窝窝囊囊的过着。”王布三也来了一句。

“窝囊?那是真窝囊!你看我冯大个子,也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到现在还没寻个婆娘。朱七郎今年也有二十五六了吧?到现在是不是也没婚配?牛大眼好一点,寻了个婆娘,嫌弃他没本事又跟别人走了。三郎倒是好一点,儿子今年都四五岁了吧?瞧瞧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再看看田大郎那个狗日的,现在都纳了五个小妾,儿子女儿一大堆,跟他不干不净的女的那就更多了。这狗日的,那腰子估计早坏了!”

冯大个子的这一顿牢骚,把大家都弄得低声不语。过了半天朱三郎开口说道:“咱看着他们的日子眼馋管个蛋用啊!谁让田大郎有个好妹妹嫁给了官老爷,这些官老爷们有两个时间特别厉害,一个是让你交税纳粮的时候,那是真的把人往死里逼呀!另一个就是吃官司的时候,管你有的没的,先把你关在大牢里待个一年半载的,然后再让你拿钱说话,有钱的放出来,没钱的就是死在里面也是常事。田大郎有个这样的妹夫,干这种事那不是自然而然的?”

“这年头有钱有势就是大爷,没钱没势就是大粪,咱们能怎么办?总不能拉杆子扯大旗,干他娘的?”杨茂也说了一句。杨茂跟郦随良的关系不同,其他几个人是小时候的玩伴,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杨茂则是郦随良的表弟,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脾气火爆,敢打敢闯的岁数。

此话一出,众人表情不一。冯大个子跟朱七郎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朱三郎没个表情,也没言语。

“大个,刚才听你说起八里坪的田大郎,你很是眼红啊!你跟我讲一讲钱大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王布三开口问道。

冯大个子原名叫冯无疾,就因为他长得高,所以人家都叫他冯大个子,他的本名很少有人提及。王布三问他,他也很有兴致,讲起了田大郎的生平故事。

原来田大郎本是个富户出身,家里有七八十亩田地,日子过得相当滋润。今年四十出头。三十岁之前就是个无赖,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

只是他妹妹生的年少漂亮,十六七岁时被县里的王秀才看上做了妾室,那时的王秀才已经三十出头,王秀才出身富家,从小读书识字,考了个秀才的功名。

七年前,王秀才不知道走哪里的关系,在县里做了主薄,没多久王主薄的正妻就死了,因为田大郎的妹妹生了儿子,为人又年轻漂亮,便成了主薄的妻子。

六年前,田大郎在八里坪河边修了石桥,管来往乡人收取钱财,又拆了附近几座木桥,附近的乡人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只能交钱。众人告到县衙,因为王主薄的关系,这件事情一直无人问津,最后不了了之。

四年前田大郎在山里发现有铁矿,便组织了四五十个乡人在山里开采铁矿,之后这十里八乡来赶集的乡人,便只能在钱大郎手里买铁,也是因为这个这附近的铁器价格连年上升,如今比从前上升了一倍有余。百姓皆是愤恨不平,因他势力庞大,终是受了冤屈也无处敢告。

“啍啍!如此说来这田大郎也是个人物啊!”王布三一阵冷笑。

郦随良也是一阵冷笑,心中暗想到:正是这样的人物,才能显出手段,自在心里盘算该怎样整治这田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