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
李煜(937—978),南唐后主。初名从嘉,字重光,号锺隐、莲峰居士。李璟第六子,公元961—975年在位,世称“李后主”。降宋后,封违命侯,旋被毒死。善诗文,工书画,精通音律,尤以词名。其词以降宋为界,分前后期。前期以描写宫廷享乐生活为主,风格柔靡,偶有清丽之作;后期多抒发亡国之痛和故国之思,情绪伤感惆怅。艺术上善用白描和比喻,突破了晚唐以来“词为艳科”的窠臼,被誉为“千古词帝”。后人将他与其父李璟的词合刻为《南唐二主词》。
捣练子
云鬓乱,晚妆残,带恨眉儿远岫攒1。斜托香腮春笋2嫩,为谁和泪3倚阑干?
【注】
1 攒(cuán):簇聚,凑集。此处是指紧皱双眉。
2 春笋:春季的竹笋,此处指女子像春笋一般纤润尖细的手指。
3 和泪:带泪,含泪。
又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1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2。
【注】
1 寒砧:指寒秋时节的捣衣声。砧,捣衣石。
2 帘栊:窗帘和窗牖。亦泛指门窗的帘子。
乌夜啼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21]脂泪1,留人醉2,几时重3。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注】
1 胭脂泪:原指女子的眼泪,此处指林花着雨后的鲜艳之态。
2 留人醉:一作“相留醉”。
3 几时重:何时再度相会。
又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1滋味在心头。
【注】
1 一般:一种。一作“一番”。
菩萨蛮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1步2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22]偎人颤。奴3为出来难,教君[23]恣意怜4。
【注】
1 刬(chǎn)袜:只穿着袜子着地,避免发出声音。
2 步:此处作动词,意为走过。
3 奴:古代妇女自称的谦辞。
4 恣(zì)意:任意,放纵。怜:爱怜,疼爱。
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愁[24]肠断。砌1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2,路遥归梦难成3。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注】
1 砌:石阶。
2 无凭:没有凭证,此处指没有书信。
3 归梦难成:指有家难回。
阮郎归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藉酒阑珊1,笙歌醉梦间。
珮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2?留连光景惜朱颜3,黄昏独倚阑。
【注】
1 阑珊:将尽。
2 鬟:妇女环形的发式。
3 朱颜:美好红润的容颜,这里指青春。
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1,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注】
1 上苑:古代供帝王玩赏、打猎的园林。
又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1。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25]吹,肠断更无疑。
编者按:手稿中《望江南》二首录作一首,此处据《全唐五代词》拆作两首。
【注】
1 断脸复横颐:泪水流在脸上,又横挂在下巴上,形容眼泪纵横交流的状态。颐,下巴。断脸,一作“沾袖”。
浪淘沙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1。一行[26]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锁已沈埋2,壮气蒿莱3。晚凉天静[27]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注】
1 藓侵阶:苔藓上阶,表明很少有人来。
2 金锁已沈埋:意谓南唐已灭亡。金锁,即铁锁。沈,同“沉”。
3 蒿莱:指野草、杂草,此处用作动词,意为淹没野草之中,象征消沉、衰落。
又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1,一晌[28]贪欢2。
独自莫凭栏[29],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注】
1 身是客:指被拘汴京,形同囚徒。
2 一晌贪欢:贪恋片刻的欢愉。一晌,一会儿,片刻。
玉楼春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1鱼贯2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3霓裳4歌遍彻。
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注】
1 嫔娥:皇宫中的姬妾和宫女。
2 鱼贯:像游鱼一样前后接连着,形容多。
3 重按:一再按奏。
4 霓裳(ní cháng):《霓裳羽衣舞》(又称《霓裳羽衣曲》)的简称,唐代宫廷乐舞。
一斛珠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1。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2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3。绣床斜凭娇无那4,烂嚼红茸5,笑向檀郎6唾。
【注】
1 轻注:轻轻点画。些儿个:当时方言,意谓少许,一点点。
2 裛(yì):熏蒸,此处指香气。
3 香醪(láo):美酒。本是一种汁滓混合的醇酒,味甜。涴(wò):沾污,污染。
4 娇无那(nuó):形容娇娜无比,不能自主的样子。无那,犹言无限,非常之意。
5 红茸:即红绒,刺绣用的红色丝线。
6 檀郎:西晋美男子潘岳,小名檀奴,后世文人因以“檀郎”为妇女对夫婿或所爱男子的美称。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1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依然2在,只是朱颜改。问君3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注】
1 故国:指南唐故都金陵(今江苏南京)。
2 依然:一作“应犹”。
3 君:作者自称。
又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1春相续。凭栏[30]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笙歌未散尊前在2,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3画楼深,满鬓清霜残雪4思难任5。
【注】
1 柳眼:早春时柳树初生的嫩叶,好像人的睡眼初展,故称柳眼。
2 尊前在:意谓酒席未散,还在继续。
3 烛明香暗:指夜深之时。
4 清霜残雪:形容鬓发苍白,如同霜雪,谓年老。
5 思(sì)难任(rèn):忧思令人难以承受,指极度忧伤。
临江仙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1啼月小楼西,画帘珠箔,惆怅卷金泥。
门2巷寂寥人去后,望残烟草低迷。炉香闲袅3凤凰儿4,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注】
1 子规:杜鹃鸟的别名。
2 门:一作“别”。
3 闲袅:指香烟缭绕悠闲而缓慢上升的样子。
4 凤凰儿:指饰有凤凰图形的或制成凤凰形状的香炉。
破阵子
四十年1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2?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3消[31]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4对宫娥。
【注】
1 四十年:南唐自建国起至亡国,将近四十年时间。
2 识干戈:经历战争。干戈,武器,此处指代战争。
3 沈腰潘鬓:沈腰,谓日渐消瘦;潘鬓,谓中年白发。沈指沈约,潘指潘岳,均是魏晋南北朝时的著名人物。
4 垂泪:一作“挥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