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缺陷
公交车中途要停很多次，站点比较多，所以我坐车反而比骑电瓶车要慢，要不是为了躲开师父和小苏，我早就回去骑电瓶车了。
到了市里，公交车会经过步行街，我则顺路下车。
一个气质婉约的女人孤零零地站在喧嚣的路口处，她固执等待着什么，她的站姿笔挺，宛若一棵苍劲的柏树。
那个女人看见我后，她明净的双眼登时亮了，眼底的喜色流露于外，她仍然是那么矜持，她没有向前走一步，而是在原地等待我。
青天白日，街上喧嚣声四起，大家熙熙攘攘，人流匆匆涌动，电瓶车和汽车的喇叭声像是催眠一般响起，嘈杂极了。
在热闹的环境里，我对阿素的惧意少了几分，将要走近后，我保持了点距离，开门见山道：“说吧，你要做什么。”
阿素稍微靠近，我就忍不住地往后退，她止步，眼神灼灼地盯着我，缓声说道：“我怕你接受不了，所以我们慢慢来。”
我低嗯一声，她诚恳地叙述：“我出车祸被烧死，是你师父害的。”
我略扫了她一眼，郁闷地看向人来人往的大街：“别试图用诬陷来推翻我师父，如果是，拿证据出来，没有证据，就别说。”
“嗯，我没证据，只靠你信与不信。”阿素的神情很低落，接着，她又道，“你靠过来，我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缺陷。”
我将信将疑地把耳朵贴过去，阿素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她悄悄地道：“这个世界的人，没有影子。”
然后我转头看向街上的每个人，快速顺着他们的身体往下看，我脑中似被什么东西轰然一炸，炸得我不知哪里是天哪里是地，每一个人竟然都没有影子！
除了没有影子，他们都很正常。
我马上低头看看自己的影子，还好，我有影子。
我又看向阿素，她没有。
阿素坦然提醒道：“不用看我，我本就不算人。”
我活了二十一年，竟才发现周围的人没有影子！我不可置信地搜寻过往的记忆，我的记忆太模糊了，只记得事情的大概，却不记得什么影子不影子的事。
我呆滞地站在原地，转瞬想起师父昨晚的唠叨，他说害人鬼擅长迷惑人，骗到手了，就会露出真面目。
我想，说不定是阿素在迷惑我，她蒙蔽了我的视线，我所看见的一定不是真实的。
于是我拼命地逃跑，拼命地远离阿素，跑了很久很久，我再去看人们的影子，他们还是没有影子，或者说我看不见他们的影子。
我抓着短发，难受地乱跑，中途撞到了不少人，他们骂骂咧咧的样子完全就是个大活人。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是我的眼睛被蒙蔽了，还是世界的原本面目就是这样？？
我惶恐得像一只无头苍蝇，害怕地四处乱撞，街上的人都对我指指点点，他们窃窃私语地讨论我是不是精神病，那些向我投过来的目光，有的同情，有的嫌弃，有的不屑。
我逐渐镇定了下来，走到一家水果店外面时，我蹲在地上闭眼抱着头，我希望再睁眼的时候，能看见人们有影子。
下一刻，我期待地睁眼，可是路人依旧没有影子，水果店的老板也没有影子，我用眼睛所看到的真实让我陷入了一场崩溃之中，不管我怎么搓眼怎么眨眼，都看不见别人的影子。
水果店的老板哼着歌在晒太阳，他惬意地躺在长椅上，双手枕在脑后，就差袒胸露乳了。
我走到了长椅旁边，盯着阳光之下没有影子的陆地。
老板翘起粗腿，连忙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他热情地介绍：“小哥，随便看，我家水果都是新鲜的，刚进来的新货，不新鲜不要钱。”
我继续盯着老板周围的地，告诉他：“大叔，你看地上，你没有影子。”
老板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他抽抽嘴，不悦说道：“你开什么玩笑，不买水果别捣乱，神经病。”凝了片刻，老板神色恐惧地张大了嘴巴，他颤声道，“我有影子，是你……你没有影子，啊！你……你没有影子！你是……”
水果店老板的话引来了旁人的注意，大家纷纷看向我周围的地上，有人开始尖叫，有人说见鬼了，他们惊恐地看着我，一个接一个地说：这个人没有影子。
明明没有影子的人是他们……
这些人把我当猴子一样观看，有人拿出手机要拍照并报警，有人害怕地逃窜开了。
然而一种恐怖直冲我的头顶，耳边嗡嗡作响，我分不清谁真谁假，我处于精神边缘的崩溃中，连跑也忘记了，突然有人抓住我的手臂，使劲地扯住我往外逃。
这个人是阿素，她的手太冰凉了，即使没有看见她的面容，闻到那股清香味儿，触到那种冰冷感，我就知道是她来了。
她把我拉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小心地躲避开那些追寻我的人们，我缓缓回神后，使劲地掐住了阿素的脖子，我声音发颤地警告道：“你做了什么手脚？一定是你，你让我看不见别人的影子，又让别人看不见我的影子，一定是你在迷惑我！”
我的手越掐越紧，阿素涨红了脸，她没有半点挣扎，平静地道：“你这么掐，我会死的，我现在是半人。”
我什么也听不清楚，只觉得面前的女人在装神弄鬼，她的面目定然可憎，那张漂亮的表皮下，一定是阴恻恻的狰狞。
阿素把凉手放在我的手背上，过了片刻，她轻轻抚摸我的脸庞，脸上传来的舒适感，不禁让人放松，她掉着眼泪，沙哑地说：“臻，我不害你，我害谁，都不会害你，我只问你一句，你信不信我。”
我松了手，一拳头砸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怒吼道：“你闭嘴！你总是问我信不信你，你有什么可以信的？！自从你出现，带给我的都是离奇古怪，我要你消失！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到此为止吧！”
阿素的眼睛变得如死水一般沉寂，她的背缓缓从墙上滑了下去，她坐在地上，自顾自说道：“你听我说……这么说吧，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是个平行世界，而且是最低纬度的第十个平行世界，我得把你带回第一世界去，你是第一个世界里的人。”
我捂着耳朵不想听见阿素的疯言疯语，我想离开这个令我压抑的巷子，没跑几步，巷口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衣男人，他轻触鸭舌帽，语气冷淡道：“林臻，你师父把你从第一世界，私自带来了第十世界，我和阿素只是想把你带回原轨道，在时空漩涡彻底消失之前，我们必须回去。”
我狠狠地撞开了卞先生，出去后立马招了个出租车回小静山，他们没有追上来，我扑通扑通直跳的心才缓和了下来。
前面的司机开着窗户抽烟，我强迫自己放松，与司机笑着聊天道：“哥儿们，你相信有平行世界吗？”
司机从反光镜里瞥了我一眼，他笑道：“年轻人啊，就是想得多，有科学家的精神。”
司机跟我是一个思想，根本不信什么平行世界，还有什么低纬度，我压根听不懂。
可是影子的事又怎么说？我只能回去问问师父了。
我在出租车上胡思乱想地猜疑，小苏和阿素长得一模一样，她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只不过不是一个时空的人？那阿素才是师父真正的女儿吗？他们为什么又变成了敌对？
素和苏字是谐音，如果平行世界是真的，她们或许就是一个人……
另一方面我不敢相信什么平行时空，我得停止钻牛角尖，这是阿素为了蛊惑我，胡诌扯出来的话，我不能再想下去了！
我的神情大概有点神经兮兮，因此引得司机的注意，他问我脸色怎么这么差，我强撑起精神，笑着跟他说，昨晚上夜班，所以精神差。
我下车后，匆忙地给了司机一百块叫他不用找了，我现在十万火急只想知道影子的问题，我冲进院子里后，小苏上来就骂我，她生气地质问我是不是去见阿素了。
我低头想看小苏的影子，却发现小静山这边儿是阴天，所以看不出有没有影子，我忽然又想起，小静山的这处山脉好像一直都是阴天，根据我二十一岁的记忆来看，小静山没有出过太阳。
在细思极想后，我对周围感到越来越恐惧。
我不能打草惊蛇，我拽着小苏往外走，去路口那边等公交车。
“哥，你到底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你心虚了？！”小苏不满地抱怨，她又抬手帮我擦汗，“你满头大汗的，去干什么了？你有没有见阿素你直说就是了，我不生你的气，我生阿素的气。”
我摸到小苏温温热热的小手，稍微安心了下来，我的呼吸很粗重：“没什么，我见没见过阿素你都别再问，你安安静静跟着我就行了。”
小苏听话地哦了一声，等上了公交车后，我耐心焦虑地看向外面，直到离开了小静山，外面才有太阳。
我把小苏往太阳底下拉，不禁松了一口气，她的脚边斜上有一条黑黑长长的影子。我总算找到了归属感，就一把拥住小苏，紧紧地抱着她。
“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心里不踏实。”我松了口气说。
小苏很乐意我拥抱她，她伸长了手臂环住我的身体，并且在我怀里亲昵地蹭来蹭去。我想，小苏可能也不知道影子的事，我暂时不能把那么恐怖的事情告诉她。
小苏有影子，是不是就证明她跟这世界的人不一样？
我带着小苏去了市里一趟，这一次我还是看不见人们的影子，而我跟小苏确确实实有影子。我已经迷糊了，难不成阿素的话是真的？
我又坐出租车回了小静山，小苏看到我没头脑地跑来跑去，她关心地问我话，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暂时靠在小苏的肩膀上休息，心里跳得很厉害。
小苏跟我明显是一类的人，所以在她身边我会安心。
下一个任务就是要看看师父有没有影子，小静山没有出过太阳，也是个匪夷所思的事。而且我没见过师父下过山，由此我怀疑师父是何方神圣？
我的脑袋如一桶浆糊，乱七八糟的。
现在不论是谁，都会让我感到怀疑。
师父在小静山午睡，我暂时没法打扰他，于是我在院子里坐卧不安等待人，他睡醒之后是下午两点。
我镇定自若请师父去市里吃饭，他摆摆手说不去，他不花多余的钱，还说在外面吃没家里吃的干净。
师父的说辞与正常的中年人没有差别，他们那一辈都不喜欢在外面下馆子，也比较节约钱。
我死皮赖脸要请客，师父就是不去，他本就是个犟脾气，我也不好判断他是不是心里有鬼。
于是，我撺掇小苏去跟师父撒娇，小苏是师父的小棉袄，她的话，师父一定会听。小苏撒了好一会儿娇，师父才勉为其难一起去了。
我们三个人坐了公交车下山，一起来到山下，太阳正是夕阳西下之时，还好没有完全下山，我赶紧就去看师父的影子，他有！
我瞬间松了一口气。
还好我在太阳下山之前把师父给请下来了，我们刚下来，太阳落山得特别快，天空变得苍茫阴暗，月亮若隐若现，乌云偶尔遮月。
我们在大排档吃饭的时候，我支支吾吾地告诉师父，“今天……阿素来找我了，我就……我就看不见别人的影子，这是……怎么回事？别人也看不见我的影子，是不是她搞得鬼？”
小苏一边剥小龙虾，一边埋怨我见阿素的事。
师父一听阿素的名字就要皱紧眉头，他一脸严肃地观察我，接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符纸，用掌心贴着符纸放在了我的眼睛上抚了几下，中气十足道：“徒弟总算长聪明了，就是她搞得鬼，你现在再看看外面，是不是能看见了？”
符纸离眼，我立马转头看向热闹的大排档，明晃晃的灯光下，那些人的脚下都有影子，我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吐了很长的一口气，不禁拍着胸脯顺气。
可是令我疑惑的是，如果阿素装神弄鬼让我看不见别人的影子，又让别人看不见我的影子，那我怎么还看得见师父和小苏的影子？这一点，让人不得不瞎想，还是说阿素为了引我去怀疑师父，故意弄了雕虫小技？
我出神不久，被师父给骂得醒神，他大概就是骂我不听他的话，又偷偷摸摸地去见害人鬼。
小苏和师父在饭桌上喋喋不休地批评我，我只好埋头吃饭，没有跟他们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