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俺老孙又被你们骗了！
西行之路，号称十万八千里。
若以法力爬云腾飞，以轻功辅助，那纵然自己未证佛位、未渡天劫，仍是凡俗之身沉重，但料来半月时间也足可抵达了。
只是，游戏不是这样玩的。
佛门种种，‘圣人游戏’。
法海如今已有些明悟了。
观音大士当初在长安现身，明示唐僧此行劫难重重，那并不仅仅只是指广义上的‘劫难’，而是一种暗示，音译梵文的‘劫波’之意。
佛陀没有渡劫之说，只为达到内心的平静明见本心，以此修行，那通常需要时间，而梵文中的劫波，便意指漫长的时间与资历。
时间不到，即便你飞到灵山门外，也会如自己前世那般不得其门而入。
这也有让金蝉镀金、熬资历之意，所以你提前跑去灵山外等着也不行，不得其会，丧失了取经劫波的本意，以自己未封佛位的凡俗之身，任你修为天高，只怕连灵山都看不见。
因此想要夺这取经功德，想要得到进入灵山大殿质问佛祖的机会，那终究还是得靠自己的双腿，在这两三年间一步步的走到灵山才行。
两界山颇大，延绵四百里。
东边一侧是大唐地界，多山林幽静，寒飒飒雨林之风，响潺潺小溪流水，丛林乱石、野花遍地。
法海迈开大步，在这山涧中照西而行。
即便遇到某些峭壁悬崖，又或河涧难渡之处，也并不爬云跃过，而是亲力攀登、造筏涉水。
好在法力浑厚、身强体健，动手能力也够强，且除了那虎熊牛三怪后，山间精怪闻风而逃，一路风平浪静。
如此只一晚，已越两界山过半。
此时天色已明。
但见前方路势逐渐平坦，大路旁一尊石碑看起来还有七八成新，用通红的朱砂镌刻着‘五行山分界’五个大字。
这是大唐太宗西征定国的分界之处，所谓两界山，东边是大唐地界，西边则是属鞑靼之地。
世俗的地界划分，并不能激起法海心中半点波澜，只是当踏足跨出那地界时，立时便感觉到四周弥漫着一股森严佛性。
若在曾经，佛力照耀之处，便是法海心中最舒畅之处。
可历经灵山脚下之事后，感受着这庄严佛法，虽宝象万千、肃清一切，心中却竟隐隐有种束缚压抑之感。
不，这并不全是因自己的心境。
法海下意识的驻足，抬头朝那边看去。
但见前方地势开阔之处有五座擎天大山，高接青霄、巍峨险峻。
运转法力极目而视，能看到那五山中央的山顶处金光璀璨，甚至隐隐能听到梵语颂唱之声，幽远绵长，仿佛在洗炼镇压着什么东西一般。
“像是法力封禁之术，许镇压了什么妖物。”法海眼中金光隐现：“倒要瞧瞧！”
他大步前行过去。
但见这五座大山与旁边的两界山虽只一步之隔，景色却大不相同。
两界山那边是山清水秀，这边却是草木枯疏、石凹土陷，看起来干涸无雨、甚是干燥，却又因树木疏少，不至天降林火，正是五行皆困之象。
法海看得暗暗惊叹。
能将如此五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布为此五行大阵的，定是佛门大能，只不知是哪位菩萨手笔。
此时深入山中，正细细体会间，突听得前方山脚下有一尖锐喊声喜悦无尽的响起：“我师父来也！我师父来也！”
那声音破锣似的，又尖又利，嘹亮之极，却又并不蕴含法力妖气，纯靠肉身嘶吼。
法海驻足，循声看去。
可清晨的山中雾气弥漫，即便运转法力也只能看得出两里许，却瞧不见那声音的主人，至少是在数里之外。
能纯靠嗓门便将声音传播如此之远，这声音主人的肉身必定非同小可，几可说已肉身成圣，至少散仙之躯，比之双叉岭上那三个化神大妖，不知强了多少。
却不知是否便是被这山中佛光镇压之物。
正思付间，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师父快来快来！弟子等你久也，停下作甚！”
不但肉身强悍、声音嘹亮，看来目力也远胜自己这凡眼，居然能看清自己驻足下来。
看来果是被这山中佛光镇压之物，只不知是人是妖。
法海循着声音而去。
行不数里，只见在那中央山峰的山脚下有一石匣，困了一怪。
那石匣宛若天生地长，连同此山成片，毫无缝隙。
被困那东西生得尖嘴猴腮、金睛火眼，只是一身修为被这石匣封禁，毫无妖力，小小的脑袋上堆着密密麻麻的苔藓，鬓边少发多青草，连耳中都已生出薛萝来，真不知已被困在此间多少光阴。
它露着头、伸着手，满手泥垢，一身长毛已然凝污成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好似个猢狲！
那石匣中的猴子喜得抓耳挠腮的冲他连连招手：“师父你怎么此时才来？来得好、来得好！救我出来，我保你上西天取经去！”
肉身成圣的石猴，只是不知犯下何罪被镇压在此，更不知它为何知道自己要西行取经。
法海脸上不动声色，淡然问道：“你这石猴怎知我要去西天取经？”
“师父慧眼，一看便知我是石头生的，果真是我师父！”那猴子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尽量放柔声音，喜不自胜的说道：“此前有个观音菩萨，领佛旨意去东土寻取经人路过此间，我教他救我，他却劝我皈依佛法，尽殷勤保护取经人去西方拜佛，功成之后自有好处，故此昼夜提心、晨昏吊胆，不敢稍寐，只等师父路过此间时救我脱身，师父放心，我已诚心悔过，虔诚皈依我佛，又乃观音大士举荐，师父尽可信任，我愿保你西行取经，给你做个乖巧徒弟！”
给自己做个徒弟？只因菩萨举荐？
法海听得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猴子被佛门大能镇压，唐僧又是个凡俗，西行之路需要有人保驾护航，再加上此前确实是观世音菩萨去长安传话取经人。
结合这些信息，当可大致判断出这妖猴所言非虚。
可那又如何？
菩萨举荐，自己就一定要听？
那前世自己就该享受罗汉之封，回金山养老了！
自己此去西行另有目的，也并不需要什么护卫。
若收了这么个已经皈依佛门的妖猴，岂不等于是给佛祖安了个眼线在自己身边？空惹一身麻烦。
西行之路于自己只若等闲，何须什么妖猴保驾护航！
法海一声冷笑，转身便走。
那猴子见他转身坚决，急忙喊道：“师父留步留步！我说的都是真的、绝无诓骗之意！”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法海大步不停，眨眼间已走出里许之外，只留淡淡的声音远远飘来：“我自有法力西行，更不愿与妖魔为伍，你好自为之吧！”
猴子惊呆了。
“师父！师父！师父留步！徒儿实是真心悔过、一心向佛，徒儿发誓，此去什么都听你的，师父请留步！”
它连声大喊，却见那取经人头也不回，越走越远，毫无回应。
它猴脸渐渐涨得通红，连那成束的猴毛都渐渐根根立起。
五百年岁月，本已磨尽了它心中血性，可这一刻……
半年前观音菩萨许诺它时，这百余个日夜，真是战战兢兢、翘首以盼，可如今苦等的取经人却是这么个反应？！
我本已习惯黑暗，可为什么又偏要给自己看这一道虚假的光明？
五百年被镇压的委屈，当年被佛祖诓骗的不甘，霎时间涌上心头。
“骗、骗子……骗子！”
猴子的眼睛霎时间变得通红，愤怒难舒，手挠脸皮，恨不得将脸皮都剥落下来一层，几近疯魔！
“你们都是该死的骗子！”悲愤的咆哮嘶吼道：“玉帝骗我！王母骗我！如来当年骗我，观音现在也来骗我！都来欺我、都来骗我！”
“俺老孙又被你们骗了，又被你们骗了啊！”
“若有脱困之日，舍得一身剐，也必打上灵山，闹它个天翻地覆、与尔等不死不灭！”
“啊啊啊啊啊啊啊！”
愤怒的咆哮之音声震百里，混杂着猴子五百年来的郁积与愤怒，直通云霄，仿佛要将它全身积攒的精力全都给抒发出来！
它悲痛欲绝，吼得头晕目眩，渐渐力竭。
精神正恍惚间，却听一道声音在身前淡淡的响起。
“那猴子！”
石猴精神恍惚，茫然睁眼，却见是刚才那取经人去而复返。
“你想打上灵山，此言非虚？”法海一声轻笑，淡淡的说道：“就凭你？你以为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