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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大凶
正常情况下,生人是无法阻止鬼物的。
除非拥有秽器。
或者有异于常人的能力。
这两条薛仁都占,只是第一条暂时废了,第二条后遗症太大。
至于借助阿梨,或许也可一试。
但他想成为送葬人,就必须拥有自己的秽器,而自己秽器上的怨念,最好由自己化解。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莲咧开嘴,将张二郎的魂魄生生吞下。
灵堂内一切有颜彩的实物都开始褪色。
并缓缓向小莲身上汇聚,交织成一件暗彩的霓裳羽衣。
屋内充斥阴寒。
嘭!
灵堂后门被撞开。
马婆子冷笑着踏进屋内,旋即失声惊呼:
“伥妃!”
“这怎么可能?!”
小莲长发披落,遮挡着面容,声如冰碴:“我记得你,马婆婆,我幼时的第一双绣花鞋,还是你送与我的。”
这话听着像在叙旧,薛仁却能感受到话里浓浓的恨意。
马婆子年逾半百,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更是能感受到。
冷汗顺着斑白的鬓角滴落。
“小莲啊......”
她张开口,往日里巧舌如簧的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
小莲的惨死,纠其根本,都是由她一手促成的。
而伥妻若想化茧成蝶,进阶成伥妃,除却制伥之初吸纳极多阴气外,还有一个偏门方法。
那便是吞食纠缠一生的伥夫。
鬼物吞食鬼物,可以获得被吞一方的部分记忆。
她的所有谋划,张二郎不知,但害了小莲一事,张二郎都知晓......
多说无益。
只会愈发激怒小莲。
“马婆婆为何不与我说话?”
小莲张开双臂,款款飘向马婆子。
垂袖摇曳,衣摆蜿蜒,犹如画中仙妃步入凡尘。
但其裙下汹涌而出的血水,却令人心惊肉跳。
眼见血水要没过晕倒的管事和刘娘子,薛仁快步上前,将他们拖拽到门口。
“阿...兄...走...”
没有薛仁的同意,阿梨不敢拽他衣角,只能焦急地催促着。
薛仁不予理会。
虽然还不明白马婆子与小莲的具体恩怨,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
这股恨意不是冲他来的。
无论如何,他此来只为化解小莲的怨念,怎么着也算是同伙。
没有外敌当前,先内斗的道理。
马婆子此刻哪顾得上薛仁怎么想,她死死瞪圆的阴眼里唯有小莲。
只见她利落地取下骨质发簪,一把插进左心口。
借着心头热血,在胸前来回涂抹。
呼吸间,竟是画出一副血摆案。
案几上供奉之物一应俱全,连那贡香燃出的烟气都栩栩如生。
马婆子做完这些,仍不敢松懈。
恐惧与疼痛的刺激下,她阴眼翻白,嘴里快速念叨:
“弟子今日逢大难,黄家先生来顾盼;”
“事急从权无仙贡,心口血来画仙案;”
“粗茶淡饭莫生嫌,日后更会翻三番;”
“附我身来除鬼祟,登仙台上您争先!”
话毕。
马婆子浑身抖如糠筛,脸上生出一层黄灿灿的绒毛。
更有三撇胡须窜出半尺长!
薛仁大开眼界。
这就是阿公说过的请大仙上身吗?
马婆子果然有些门道!
那马婆子被附身后,独目翻回,扮着贼眉鼠眼尖声呵斥道:“不长眼的鬼东西,竟敢犯本仙膝下弟子!”
“速速跪地请罪,摆上三只,不,十只烤童鸡,记得多刷些辣酱,再来两坛桂花佳酿,本仙自会考虑放你一条生......”
它还未颐指完,可能是独眼不习惯,揉搓一番,方才看清身前飘来的是什么东西。
顿时在心里直骂娘:
要命嘞!操你姥姥的马婆子!
鼠鼠拿真心待你,你竟想掏鼠鼠心窝子!
“伥...仙妃!仙妃莫怪呐!”
“小仙,不,小的也是被那不肖弟子蒙骗,方才满口胡言!”
“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鼠鼠就指着小的过活,求您看在小的成精不易的份上,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
说到这里,它忽地回忆起自己在昨天夜里,连吃三只烤鸡后噗噗放屁的场景。
登时吓得胡须乱颤,上下门牙叮叮作响。
“仙妃千万莫把小的当屁放,小的屁都不是,屁都不是呐!”
那黄先生声泪俱下,薛仁看的是目瞪口呆。
就连小莲也愣住了。
“滚!”
“得令!”
黄先生喜出望外,连叩三个响头,竟真的趴下身子滚到窗前。
伴着一缕黄烟散去,逃之夭夭。
马婆子转醒,眼见供奉的仙家不济事,顾不上恼怒,忙着爬起身跪拜道:
“灶门老爷求开眼,鬼......”
小莲没再给马婆子开口机会。
似是被血浸染的五指,紧紧扣住马婆子的天灵盖。
不消片刻,人就枯瘦下来。
渐渐没了声息。
连句遗言都没留下。
唯有两只青白污浊的眼珠掉落,不偏不倚滚到薛仁脚下。
被薛仁捡起。
小莲将马婆子一身阳气吃净,低着头一动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仁等了半晌。
见它没有任何表示,从怀中取出鸳鸯绣花鞋,推开阻拦的阿梨,踏着满地血水,上前踢了踢小莲的脚跟。
“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不作数又如何?”
只差临门一脚,薛仁不想让小莲生出误会,所以他尽可能堆出微笑:“不作数,就吃了你。”
气氛陡然凝固。
别院灵堂外。
刘府屋顶,阿公身披黑布匍匐在瓦砾上,神情焦虑。
这件黑布秽器,名为“遮帘”。
披在鬼物身上,可隔绝鬼物对外界的探知。
反之,披在生人身上,则能够挡住外界鬼物的感应。
但遮帘能挡鬼,却挡不住人。
更何况,这是在一城县尉的府内。
“何方宵小?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私闯县尉府!”
“抓贼啦!”
“速速架梯子来!”
阿公对下方的动静充耳不闻,紧张地盯着别院方向。
“这感觉,咋子有点像师父除掉的伥君伥妃......”
“若是那玩意儿被弄出来,可就完犊子喽!”
他边在屋顶上躲避家仆戳来的竹棍,边犹疑不定。
“我若插手,阿仁心心念念的秽器可就黄了。”
“而且感觉未必作准,毕竟这气息与伥君还差老远。”
“要不再等等看吧,毕竟阿梨在,阿仁也有自保之力,不至于措手不及......”
阿公正絮叨着,一根青葱玉指不知何时,竟伸到了遮帘内。
黑布被一把掀开。
“哟,妾身原以为是个不懂事的小贼,没成想是您老人家。”
“薛翁在上,妾身有礼了。”
二夫人笑眯眯请完礼,冷眼问责道:“您不在村子里背尸,偷摸跑到我刘府做什么?”
阿公见到来人,也不惊慌。
去年夏时,刘县尉曾派人将他偷偷请到府里,背七个死于瘟疫的家仆下葬。
有这层情面在,总不至于喊打喊杀。
“是二夫人呐,今日听闻刘县尉爱婿没的蹊跷,情急下方才登高一望。”
他瞥了眼二夫人的胸脯,装模作样掐指一算。
“若不妥善处理......凶,大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