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阆苑仙境(捌)
石春梅觉得自家的这位年轻女租客特别怪癖。
一般背包游客都会做的事,叶之秋从来没有做过,白天她大部分时间是躲在房里躺床上睡觉,太阳快下山时她才会出去走走,有时候半夜回来,有时候天亮回来。
如果说是白天出门怕晒,所以昼夜作息颠倒勉强还能说得过去,但如今车家在院子里吵吵闹闹地办丧事,偶尔还有一些债主上门要说法,都是车国民在时欠下的,谁也讲不清那些借条是真是假,杨雅楠每一次都哭得撕心裂肺恨不能撞墙,次数闹多了,她拍着棺材开始痛骂车国民。
要不是家里有租客,石春梅都打算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住上一阵子了,眼瞅着车家的闹剧真是越演越烈,没有一天不让人跌破眼镜,大开眼界的。
“妈,妈!”小燕猫腰闪进了屋,迅速关上门,一只手里还拎着刚刚出炉的早点,“我刚听到一个八卦,说是艳萍姐被外地来的游客害死了。”
石春梅正烧好开水要灌热水瓶,一听这话,唬得手一抖瓶口没对准,水注飙到了地上,险些烫伤自己的脚。
“你说什么?”
小燕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我听得清清楚楚的,不不,我还特意问了说这事的人,人说是听公安局上班的朋友讲的,昨天晚上公安局的人已经把凶手都给抓起来了,说是凶手有四个人,两男两女。”
石春梅怔怔地呆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苦命的艳萍啊,那些杀千刀的混蛋啊!”
一间候问室大概只有四五个平方大小,墙壁上原先刷的乳胶白漆已经看不出底色,墙上蹭着无数道的黑色污痕,三面墙都没有安装窗户,剩下的一面是铁栅栏,一角搁着狭窄的姑且可叫做“床”的木板。
这样的地方徐丹红有生之年根本是见都没见过,如果不是一整晚郑含妮都陪在她身边,她大概会直接吓昏过去,即使如此,她依旧熬了一个通宵没敢合眼。那块不知道躺过多少人的铺板,别说让她躺上去睡觉,就是坐一下,她都会觉得直犯恶心。
相比她的惶恐拘束,郑含妮要比她坦然得多,眼见天黑了她甚至还客客气气地和值班辅警打招呼,聊了两句,拿到了一大叠的过期报纸,然后很用心的将报纸铺在了木板上。
徐丹红依旧不敢坐,她执拗地站了一宿,到天亮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颓然憔悴不堪,但好在她并没有因为害怕而哭泣,因为一墙之隔的地方,还关押着管仲华和温景熙。
上半夜温景熙还一直隔着墙和郑含妮聊天,下半夜,隔壁就只听见温景熙没心没肺的呼噜声了。倒是管仲华,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也不知道睡没睡。
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安静的过道里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强子伸着懒腰,一路打着哈欠地走了过来,隔着铁栅栏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样,各位,晚上睡得好么?”
温景熙看都没看他,翻了个身,胳膊肘捅了捅紧贴着身的管仲华,然后闭上眼继续睡。管仲华翻身坐起,身上的衣服难得的服帖,没有任何的凌乱狼狈。
隔着一道铁栅栏,二人面面相对。
管仲华颔首:“尚可。”
强子嘴角不易觉察地抽了抽,懒洋洋地继续:“那就好,天亮了我们要上班了,昨天问的事,你们都想清楚没?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能交代的,我们都已经说了。”
强子咧嘴:“那就好,哥们早饭想吃什么?”顿了顿,脑袋往边上侧了侧,声音略提了提,“两位女同志想吃什么,早饭,午饭,晚饭,都可以提前先考虑下的,回头我让人给你们叫外卖。”
徐丹红脸色比纸还白,听了这话,只觉得紧绷的精神犹如被滔天洪水冲垮的堤坝,轰然塌了。徐丹红颤颤地喊:“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我……我……”
郑含妮恶狠狠地瞪了强子一眼,搂住徐丹红不住安抚:“冷静下来,丹丹,没事的。”
徐丹红抽泣:“我要找我爸爸妈妈,这里我一分钟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强子耸耸肩:“可以,你回头告诉我同事联系方式,我们帮你通知。”
郑含妮斥道:“你就积点德吧,故意刺激个小女孩是想干什么,她伤了脚,这两天本来就没休息好,都已经两晚上没睡了,你还成心膈应她。你要找的车艳萍只带了我们两天的团,然后就放了我们鸽子没再出现,我们还想找她退钱呢!”
郑含妮不说还好,一说徐丹红倍觉委屈,哭得愈发伤心,她太久没休息,连日来的惊吓,使得精神崩太紧,终于再也扛不住了:“警察叔叔,我们真的没有杀她,你们应该去抓杀她的真正凶手……”
这话一出口,温景熙面色一变,管仲华也不禁沉下脸。强子“哦”了声,嘴角翘起,似笑非笑:“我可没说车艳萍死了啊,她在我们局里立的案,可是失联……徐小姐,敢问你是怎么知道她死了,而且还是被人害死的呢?”
郑含妮想捂她嘴,但徐丹红已然哭着喊了出来:“我看见的啊,她那天晚上来找我了,脸上血肉模糊的……”
强子眼神一厉,正要问话,管仲华插嘴道:“丹丹前两天受了地痞骚扰,晚上回去伤口感染,半夜发低烧做噩梦,哭着喊着说梦见了车艳萍被那群地痞流氓殴打,满脸是血地喊救命……如果孙队长觉得做梦也算是一种证词,那么,我们可以积极配合警方,让丹丹成为证人。”
强子冷哼,他哪里会就此被管仲华轻易转移了视线,拿出钥匙打开铁栅门,对徐丹红说:“徐小姐麻烦你跟我去一下问询室。”
徐丹红直摇头,畏畏缩缩地退后好几步:“我不走我不走,妮妮姐,我哪都不去,我不要跟他去!”
郑含妮挡住强子的慑人目光,怒嗔:“你吓到她了!”
强子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装置的摄像头:“是我吓到她,还是她心虚自己吓到了自己,显而易见。”
徐丹红还是被单独带到了问询室。公安局的这间问询室的装修明显比候问室好太多,墙壁上包着海绵软垫,南面有窗,阳光正好,二楼的窗户安装着防盗窗,窗外恰对着停车场。
徐丹红对着这个窗明几净的房间,心情忽然就放松下来,只觉得疲惫感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
等代青端着泡好的茶推门进来时,便看到徐丹红坐在椅子里仰天闭目。她轻轻咳了声,发现她毫无动静。跟在她后面进门的强子见代青行动古怪,问:“怎么了?”
代青放下一次性纸杯,笑道:“这姑娘心真宽。”
强子道:“看来是真累了。”
代青苦笑:“看她睡得真香,我也困了。”
她连带了两天孩子,虽然小崔偶尔替换她一下,但大部分主力在她,今天她是真的撑不下去了,上班前特意把安安和乐乐送到了她的娘家,拜托她爸妈替她带一天娃。
“辛苦了!”强子拍拍她的肩,然后走了。
代青轻手轻脚地把百叶窗帘放下,室内光线陡暗,她看了看墙上的钟,大概等了十分钟左右,上前站到徐丹红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徐丹红没有反应。
代青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地拍她的肩膀。
终于,徐丹红开始动了。她先是伸手在被拍的地方挠了挠,过了半分钟的样子,被代青拍打的肩膀抖了抖,她闭着眼嘟哝着伸手再度去挠。这一次却直接碰到了代青的手指,徐丹红肩膀蓦然一僵。
代青见她手指颤抖得厉害,眼睛反而闭得更紧了,知道她这回是真醒了,不由轻嗤一声,对着她的耳畔轻轻吹了口气。
徐丹红吓得尖叫:“你别再来找我了!别再来找我了!”
代青不禁笑了起来,伸手推她:“睁开眼吧。”
徐丹红紧闭双眼,固执地喊:“不,不,我不……”
代青笑得更大声:“你这小姑娘怎么那么搞笑的,我叫你起来是为了问你事,问完了你回家睡去。”
徐丹红犹豫着侧耳细听,而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猛地睁开眼。
“啊!”见到代青身上的制服后,她大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吓死我了,我以为又要再重复那样的噩梦了。”左右看了看,“光线好暗啊,已经晚上了吗?我睡了多久?”
“没有啊,太阳照进来了,我拉了窗帘而已,你只眯了一刻钟。”代青把纸杯递给她,“喝点水,你早点想吃什么,门口有早餐店……”
徐丹红起身接杯子,一连迭道谢,而后满脸尴尬窘迫地说:“谢谢姐,其实……我想去趟卫生间,姐,你有没有卫生巾啊……”
郑含妮在笔录上签了名,因为心有不满,收笔的时候用力过猛把纸都给戳破了。温景熙搂着她的肩头,细声细气地哄:“饿了吧,我们一会儿出去就找吃的,要不吃点清淡的吧?你看你最近总吃辣的,脸上都冒痘痘了……”
“哪有?”
郑含妮在温景熙跟前一贯是个没脾气的,心里有再大的火只要温景熙哄两句就熄了。只是强子像是盯上他们似的,依旧是用那略带凉薄的语气,收回口供笔录,冲郑含妮挑了挑眉:“几位都是首都来的哈,皇城根儿可是个好地方啊。”
郑含妮不是没见识的,她习惯在温景熙跟前使小性儿,却不等于说她就真是个骄横无礼的。余光扫过管仲华,发现他依旧不动声色地样儿,郑含妮心中大定,红润润的唇角勾起,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子特别可亲的和煦:“孙队长是吧,有空来京里玩啊,也让我们有机会一尽地主之谊。”
语气是亲切的,强子却从她眼眸中品出一二分的刀光剑影,不由嗤地一笑:“总有机会的。”
这时候,徐丹红低垂着头跟在代青身后期期艾艾地走了过来,代青一身制服衬得英姿飒爽,徐丹红跟在她身后,像是个犯了错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郑含妮是个护短的,见状忙把徐丹红拉到跟前:“丹丹,别怕,有事跟姐说。”
徐丹红抬头飞快地瞥了管仲华一眼,脸蛋儿微微发红,声若蚊蝇:“没事儿,我就是有点儿困了,刚刚麻烦代警官带我去方便了下。”
郑含妮隐隐猜到了什么,正凑近徐丹红耳畔询问,身后管仲华淡淡地说了句:“劳烦。”
回头一看,管仲华、温景熙彬彬有礼地和那个刑警队的孙队长握手道别。
徐丹红想到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不由心头大大地松了口气,身体内的倦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