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风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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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阆苑仙境(玖)

从警局出来,差不多十点左右,四个人草草地填了填肚子,这时候徐丹红已是又累又困,她身上不爽利,熬了一宿后终于再也撑不住了,差点儿没嘴里嚼着食物直接趴在饭桌上睡过去。等管仲华开车将他们载回李家大院,徐丹红只觉得腰酸背痛,全身乏力,眼皮根本睁不开了,刷了门卡进房间,直接一头倒在了床上。

这一睡,便是昏天黑地,竟是连晚饭也错过了。

也许是一气儿睡得太久,她非但没觉得身心舒泰,反而越睡越累,到最后,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沉重的空调被压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那种闭着眼,意识却似乎越来越清晰的状态让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明明捂着耳朵,可是那种痛苦又略带暧昧的叹息声始终在她耳边回旋着。

时高时低,时断时续。

在被折磨了在她看来有数小时之久后,她终于鼓足勇气想要睁开眼睛去直面这种惊恐又尴尬的窘状。

然而,她的努力没有成功。

四周一片漆黑。

她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挣扎都抬不起一丝一毫。

就在她挣扎得满身是汗的时候,耳畔那声音突然凌乱起来。

这一回,不再是含糊不清的叹息,而是一个熟悉的女声恐慌地尖叫:“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最后一个“要”字像是突然炸开的火药,她的心脏猛地一沉,仿若从高空中骤然坠落。

侧躺的四肢抽搐得抖了抖,徐丹红猛地睁开眼来。

满身是汗,睡衣全湿,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床侧的仿古式的高大衣柜。柜门没有合拢,露出一道巴掌宽的缝隙,黑魆魆的深洞像是会吞噬人。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脑子里乱糟糟地像是在煮粥,而后,那道缝隙似乎在慢慢变大,露出一道惨白色的身影。

“啊!”她猛地往后弹起,后背撞到了一个半软半硬的躯体,她又是一声尖叫。

正熟睡的郑含妮被徐丹红撞醒,揉了揉被撞疼的胳膊,她勉强眨着眼皮神志不清地问:“几点了?”

徐丹红顾不上四肢乏力,连滚带爬地摸到床头灯啪嗒打开。

李家大院是阆中典型的明清建筑,始建于五百多年前,不仅整体建筑结构是串珠式三进三重格局,就连改作客栈使用的房间内饰装修,也依旧保留了古风。而她俩现在所住的听雨楼连房门都是古朴的木门。

许是为了不破坏静谧的古典氛围,床头灯并没有使用白炽灯,而是仿照灯笼烛火一般,灯光里透着朦胧的晕黄。

然而,正是这一份并不够明亮的灯光,使得一米开外房间内所有的装饰物都笼上了一层诡异的光晕。

郑含妮问完话后也没太在意徐丹红有没有回答,她只是眯着眼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欲重新睡去,身后突然响起变了声调的颤音:“妮……妮妮姐。”

“嗯?”郑含妮后知后觉地终于觉出不对劲来,翻身面对徐丹红。却见在那一侧亮着的床头灯映照下,徐丹红正满脸惊恐地在床上缩成一团,全身湿哒哒地像是从刚水里捞出来一样。

郑含妮倏地清醒了,瞪大眼从床上跳下地:“丹丹,你怎么了?”她挨坐到对面床沿,伸手去撩徐丹红贴服在脸上的湿发。

“姐,有、有鬼……”徐丹红巴掌大的小脸面无血色,她表情痛苦地咬着唇皮,牙齿在唇上撕出一片血迹犹未觉得疼,只是害怕地拿眼珠子偷瞄着衣柜,全身僵硬得连脖子都没法动一下。

“丹丹!丹丹!醒醒!你只是又做噩梦了!”郑含妮看她神魂不守的惊吓模样,一边试图唤醒她,一边把房间里的所有灯都打开了,“你看,这房间就这么大,什么都没有。”她转了一圈,打算去把衣柜柜门拉开。

徐丹红大叫:“不要!”那声音又尖又细,完全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

徐丹红吓得用手紧紧捂住嘴。

郑含妮一手拉着柜门扶手,侧身惊愕地回望她。

“丹丹?”

“姐……”她颤抖着喊了声,已经分辨不清自己的声音到底是怎样的了,心里唯有无穷无尽的惧意。她看的真真切切,就在郑含妮身后,那道白色的人影正从柜子里一点点得露出来。

郑含妮却浑然未觉地重新走回床边:“瞧你都是汗,去冲个澡。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徐丹红猛地捂住脸,大叫:“别过来别过来……”

“丹丹!”

“有鬼!衣柜里……鬼……”

郑含妮被她凄厉的喊声唬得全身汗毛孔陡然炸开,她下意识地遽然扭头,古色古香的高大衣柜,那触目惊心的白色突兀地映入眼帘。

郑含妮心头倏地吓得了一跳,待定睛细看后,心头一松,笑道:“丹丹,大半夜你一惊一乍地你是在故意逗我玩,想吓唬我对吧,我才不会被你吓到呢,那明明是客栈提供的浴袍。”

“不是!不是!有鬼!”她捂着眼睛蜷缩起身子。

衣柜门被推开的声音,而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再然后,郑含妮含笑地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是不是鬼你自己摸一下啊!”

一个绵软却又厚重的东西兜在了她的头上,她条件反射般尖叫一声,劈手一把抓住扔远了。

只听啪嗒一声,衣架子带着白色的浴袍飞撞墙上,然后反弹到徐丹红那一侧的床头灯上,最后滚成一团地掉落在地。

徐丹红惊魂未定地瞪大了眼。

“丹丹,哎哟……”郑含妮深深地叹口气,“别闹了,明天还要收拾行李呢。”

她打着哈欠走过去把浴袍捡起:“去冲个澡,瞧你一身汗的。”

徐丹红神情恍惚地被郑含妮推到了卫生间,洗浴房材质是一整面的磨砂玻璃,在里面洗澡其实放开性很强,并不会让人觉得太害怕,徐丹红犹豫着跨进淋浴房。

“这浴袍你不会要穿吧?”

徐丹红摇了摇头,低声哀求:“姐,你别走啊。”

“我走?我走去哪?”

小女孩委屈地小声说:“我知道你前几天后半夜都是趁我熟睡后去景熙哥房间的……”

饶是郑含妮身经百战脸皮厚也不禁面上发红,嗔道:“胡说八道,好好洗澡,再废话我现在就去隔壁。”

终于,徐丹红老实了,玻璃墙的卫生间很快便传来花洒喷射的水声。

郑含妮拎起手里的浴袍抖了抖,预备把它放回衣柜,没曾想刚刚团成一团的浴袍里居然还裹着一样东西。那东西随着郑含妮的抖动,轻飘飘地掉落在地。

伴随着身后浴室的花洒声,她屈膝蹲了下去。

地板上,安安静静地躺了一个黑色的圆形编织网。

郑含妮困惑地把它捡了起来,网不大,也就她手掌那么大,圆圈内也同样用黑色的丝线交错纵横的编织成网。她拎着这玩意晃了晃,在圆圈下端缀着的三根黑色的绳子,而绳子的另一端,分别系着一根长长的黑色翎羽。

她拿在手里晃了下,那三根翎羽也跟着晃悠了下。

这网兜一眼看去就感觉做工太蹩脚,粗制滥造,也不知道丹丹买下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郑含妮叹口气,拎着它四处搜寻了下房间整体布置,而后终于发现,原本它应该是挂在床头灯下的。

她正准备重新挂上去,卫生间那边的水声停了。

徐丹红换了身粉红色的睡衣睡裤,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

郑含妮眉头微皱:“怎么不把头发吹干了出来?”嘴里一边说话,手上却是一心二用地去挂那网兜。

徐丹红的视线一触及这个网兜,猛地一怔,问道:“这是……捕梦网吗?”

“你买的?怎么买这么丑的东西?我看满大街的店铺里,随便挑一个颜色都比这个好看啊。”

徐丹红皱眉:“我没买啊,我刚还以为这是你买的呢。”

两个人面面相觑,郑含妮也没心思把捕梦网再挂回去了,随手扔在床头柜上:“不管它了,也许又是景熙乱买的东西。”

温景熙经常会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然后偷偷布置好给她看“惊喜”。

徐丹红心不在焉地用毛巾擦着湿发。郑含妮重新躺上床,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凌晨一点钟都还没到,头挨着软软的枕头,不禁倦意又起。

“妮妮姐……”身边床垫一沉,徐丹红坐躺上床,“你觉得这个世上有鬼吗?”

郑含妮睡意朦胧地答:“别总胡思乱想了,你不还说学生会要发展你入党么?”

“嗯。”她低低地应了声,踌躇不安地问,“那个姓车的导游,车艳萍,你觉得她到底去哪了?她是不是真被人害死了?”

郑含妮没答。

她靠在床头,继续自言自语:“我总觉得她被人害死了,然后不甘心,所以找我……她是找我想要告诉我什么吗?妮妮姐,我把梦里的事告诉警察了,他们是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那个崔警官,我都看到他偷笑了……可我现在越来越相信,是她啊……她想告诉我什么……”她蜷起双膝,抱着头,任由一头卷曲的湿发披散开,眼神迷茫,“可是,说出去没人会信吧。我自己都……觉得很神经病。我……回去后,还是去预约下心理医生吧……”

同一时间,距离李家大院百米开外的中天楼。

夜深人静的阆中古城街道,头顶圆月照亮了整座古城,中天楼的影子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从走路的步履看那人已是带了几分醉意,嘴里还哼着歌儿,一路走一路唱,显得心情十分不错。不过在穿过阴影下的中天楼门洞后,人影突然在十字街口停住了脚步,而后抬头仰天,一动不动地盯着夜空。

约莫过了一分多钟,月色朦胧被云层挡住,四周陡然暗了下来。

那人摇头晃脑地叹道:“天暗云遮月正中,好花当景遇狂风,若然待得风云净,月缺花残总是空。”念完,又是一阵唏嘘叹息。

云层很快被风吹开,月亮重新冒出头,月光皎洁柔亮地洒在他的身上。

在他身后一米开外,多了一道直立的影子。

看到月亮重新出来后,他收回视线,打算向右拐个弯,却没想一转身就撞上了那道黑影,吓得他“妈呀!”一声跳了起来。

那影子动也不动,待他手舞足蹈地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终于出声打断他:“任文博!”

“啊?!”那人停了下来,一副退避三舍的架势,“七月十二鬼门开,你个大活人能不能别这么无声无息地突然站在人背后吓人?人吓人比鬼吓人更能吓死人好么?”

“可你并没有被吓死啊。”

“哇!你这个女人,好狠毒的心思啊。我就知道,你牛皮糖一样跟了我两天了,肯定居心叵测,没想到你居然是想要我死啊,最毒妇人心,太毒了太毒了!”

那人很认真地回答:“你这话完全没逻辑没道理。”

任文博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不由收敛起嬉笑,难得端起认真脸:“叶……叶小姐是吧?”

“叶之秋。树叶的叶,之乎者也的之,秋天的秋,不是一叶落而知秋的那个叶知秋……”

“停停停停停。”任文博打了个Stop的手势,“你别跟我饶舌啊,我这人读书少经不起耍,你别耍我,耍我我可跟你急啊。”

“我没耍你。”顿了顿,加重语气,补了句,“我没空耍你。”

“叶……之秋小姐,我不管你有没有空,总之,拜托你不要总跟着我了,我跟你讲,我们两个不合适,像我这种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任文博!”叶之秋突然高声,“你也说今天是鬼门开的日子,刚刚可是已经过了凌晨了。”

任文博身体一僵,而后他猛然跳起来,一边大叫:“卧槽卧槽卧槽!”一边撒腿就跑。

叶之秋在他后面追。

任文博跑到李家大院门口,瞪着木门门头上的牌匾喘气:“卧槽,果然出事了啊。”

叶之秋尾随而至。

任文博懊恼地拍大腿:“玩笑开大发了。”

“任文博!”

“哎哟,姑奶奶求放过。”任文博一脸焦躁,“我现在没心思陪你玩了。我跟你实话说了吧,你要找的人绝对不是我,你如果非要找我的话,我只能说,爱莫能助。”说完,又继续瞪着大门牌匾发呆,看他那架势,似乎大有翻墙而入的冲动。

“三天前你偷偷摸摸地在一个女孩子包里塞了样东西,我看到了。”

任文博一怔,而后哈地笑了声:“原来你不只是跟了我两天啊。”

叶之秋微微一笑:“我虽然不太明白你做了什么,但是我能猜到你的本意应该是想帮人,但是现在看来,显然是帮了倒忙啊。”

任文博彻底拉下脸来,怒道:“你什么意思啊。”

叶之秋瞥了眼牌匾,向对方伸了伸手:“我帮你解难,你帮我解惑。”

任文博狐疑地打量着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地去打量一个女人。一分钟后,他邪邪地咧嘴一笑,伸手与她的手交握:“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