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吾弟幼,不知妇之乐也!
曹操便在桌上略翻了翻:
“嗯……原值一百两,兑得九十,损了一折,比之事先所料更亏了些,”
“不过本是变卖贼赃,暗地里的事,也是难免了。”
这些时日,招募那些乡民操练的赏钱,都是从宋家庄上出,正是急需现银的时候。
既走通了黑银坊变卖这条路,可算解了燃眉之急。
曹操略沉吟片刻,便与晁杨氏计较:
此后每月上、中、下三旬各去济州府一次,每次数百至上千两不等,陆续将生辰纲中的金珠宝贝变卖了。
虽是通过名伶娼妓转手,仍需多加小心。
三月间不可找同一人,不可去同一家黑银坊,凡有异样,立即把线断了。
要紧的是,所兑换财物必得是黄金白银,哪怕是碎银也好,绝不要那贯钱和交子。
如此,力争半年至一年内,将生辰纲宝物尽数变卖了。
晁杨氏听得连连点头,只听说“绝不要贯钱和交子”时,不由一怔:
“那黑银坊虽兑换金银,但若一时不趁手,难免也兑贯钱、交子,若是不要时,怕是时日要拖得更久。”
“久些也无妨,这一条须拿定了,绝不能变!”
历经汉末数十年,曹操深知乱世之下诸侯割据。
有那许多意图收割民财的,便乱发铜钱,甚至私铸“当十钱”“当百钱”等,致使市场崩溃、铜钱贬值。
这个时候兑换铜钱,甚至那更不值一文的交子,实是当冤大头。
晁杨氏自然不知这些,却也不多问:
“既是官人吩咐,奴家无有不从。”
行了一礼,便要回房歇息。
曹操忽道:“对了,继英眼下在庄前看庄客们操练,却不在房里。”
继英便是晁杨氏的女儿,年方十一岁。
原来,晁杨氏说是回房歇息,实则母女一别十余日,心中实思念得紧,是要去寻女儿说话的。
见曹操看出她心意,心中一暖,低声道:
“多谢官人,承蒙官人辛劳这十数日照料小女。”
便去庄前寻继英去了。
曹操不由惭愧,想孤这些时日实是辛劳,却也实是没怎么照料那女孩。刚才也不知怎么,脱口而出。
……
此后数日,因秋收后纳粮、转仓、查点户籍、巡检防盗等诸事,曹操都在县里忙碌,只偶尔回庄上看林冲操练乡勇。
这日晌午,应承那县令时文彬发放一应事务后,刚离了县衙,在一处茶坊厮混。
忽地,朱仝从一旁赶来,扯住道:
“哥哥怎地还在县里?你庄上已大乱了!”
曹操一惊:“怎地?”
还道是自家私募乡勇、意图造反的事被人告发了。
却听朱仝道:“你家太公今日回来了,适才已到庄上。”
宋江上有父亲未亡,称做宋太公,这个曹操是知道的。
只因前些时日天气炎热,自去他处避暑,所以一直未碰着,但也知道近日将回。
当下疑惑道:“他回来便回来,却要怎地?难不成还非得要我去接他?”
朱仝一愣:“哥哥,你却是头疾发作,又忘了?你家太公这二年来累次逼你成婚,被你推脱不愿,只说一定要寻个好人家,”
“如今,你不曾去找便罢,还将晁娘子那一对母女养在庄上,闹得庄客乡邻们无不知晓,”
“太公是个死心眼的,今让他见了,岂不闹将起来?”
曹操便一拍大腿:原来还有此事!
心想晁杨氏看似柔弱,实则内里刚强,可别被那老太公给逼走了。
就从朱仝尉司里借了匹马,一路马鞭不断,飞驰而去。
待到回庄里时,一问庄客,原来宋太公已经知晓,眼下正在内堂上盘问。
推门进去,就见一须发半百、约莫花甲年份的太公坐在当中,满面阴沉。
堂下跪着三人,除了晁杨氏母女,还有宋清。
想是作兄弟的,对兄长不加规劝,所以也被连累责罚。
“父亲——”
曹操躬身行过礼,就要说话。
不料,那宋太公年纪虽大,身体却健壮,忽地起身,飞起一掌,啪地打在脸上。
“老匹——”
曹操一时未留意,竟未躲过,正要破口大骂,忽地想到:
这宋江除了什么及时雨,人也称做“孝义黑三郎”,想必是个极孝顺的,万不可闹将起来失了身份;
况且,孤也曾是举孝廉出身,当年因父亲身故,尚发兵讨伐那徐州陶谦,断不可行此不孝之举。
便强行忍下。
只听宋太公忿忿骂了一阵,恨道:
“不孝逆子!素来所言:好男子志在四方,不耽溺于女色,便是要找,也必得是个有志向、能匡扶大业的好人家,”
“为父错信了你,便一再纵容,年届三十许,尚未成亲!”
“如今可倒好!你要找的那好人家在哪里!却在这儿秽乱内庄,专找那有夫之妇!”
曹操听他所言越发过分,便打住道:
“父亲慎言!晁杨氏实是好人家女子,只因夫家早亡,又身世飘零,因此携女儿孀居在此。”
宋太公更怒:“你这是什么地方,和她有何亲故,容得她孀居?若是传出去成何体统?你和四郎日后却如何娶亲!”
曹操皱了皱眉,他本不是个拘泥于礼法的,前一世做魏公、魏王时,何曾有人管他这些,便十分不耐烦。
又见晁杨氏跪在地上,虽低下头一言不发,但眼角泛红、嘴唇咬紧,可想而知十分委屈。
一时激愤,便道:
“孩儿正要禀告父亲,眼见得晁杨氏知书达理,甚是贤惠,孩儿已有娶亲之念,只未曾提亲纳礼。”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宋太公浑身打颤:“你……你可是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
晁杨氏自觉羞愧无地,便站起身,抹了眼泪,将女儿继英抱起,径直出门去了。曹操紧随其后。
“逆子!你敢去追!”宋太公厉声怒吼。
曹操只作没听见,推门便去。
只在前厅时,被身后宋清追上,拦腰抱住:
“哥哥三思!父命不可违!况且哥哥大好年华,何处愁找不到好人家?难不成,未出阁女子不要,竟执意于一寡妇?”
曹操闻言哈哈一笑:“吾弟幼,不知妇之乐也!”
“况且此番为兄并不只是动情,一来,晁娘子实是可怜可敬,二来眼下亦有用到她的时候,岂能由她便走?”
宋清满脸茫然。
曹操不理会,便挣脱开来,自前门走了不远,便追上晁杨氏母女。
此时,晁杨氏自是梨花带雨,伤心欲绝,自哀身世凄惨。
曹操也不废话,定要她留下,不过却可不必留在宋家庄,而是去往济州府另寻住处。
原来这几日,他又思之再三,终觉得屡次前往济州府不甚稳妥,不如就在那边厢安置下来,购置一份产业。
一来,变卖生辰纲时更方便,易于掩人耳目。
二来,那济州府终是郓城县上司衙门,若有风吹草动,也可提前打探消息、疏通关系,便如那祝家庄勾结上官一般。
本是觉得无可派之人。
如今却刚好,便让晁杨氏母女住去,只每月将需变卖之金珠宝贝令人送去即可。既躲得清净,又办了正事。
晁杨氏原本心中难过已极,是一定要走的,听闻他盘算得如此细致,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
怔怔想了许久,带着继英徐徐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头:
“官人在上,大恩大德,奴家至死难忘!”
“既蒙官人恩惠,可在济州府置办家业,往后之事官人尽可放心,奴家势必办得妥帖,每月将兑换金银送至庄上,”
“只一条,官人若答应时,奴家生死相依!若不依时,便放了奴家母女去,今后虽铭记官人大恩,却是无以为报了。”
说着双眼缨红,又抹了抹眼泪。
“何事?”
“今后万勿再提娶亲一说,若再因此而至官人家中不睦,奴家死无葬身之地!”
曹操愣了愣。
他自思适才提及娶亲,本是义愤之举,未曾多想,但既然提出了,料来晁杨氏至多娇羞推辞几回,便会应允。
哪知她竟说得如此决绝。
为免家中不睦云云,听来像是托词,莫非另有隐情?
就连那向来不怎么说话的小女孩继英,此时也昂了昂头,道:
“宋伯伯,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娘亲和你无缘,此生是不能嫁给你的了。”
曹操愈加哭笑不得,想孤当年什么样妇人得不到,便是打宛城张绣时,连其婶子邹氏都轻易纳之。
今日竟被一寡妇厌弃了?
猛然自附近水塘中探了探,照见此刻尊容,不由暗骂一声:
黑矮杀才!实是坑苦了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