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尼娜

尼娜从没动过打开盒子的念头。

每天她都像往常一样浏览新闻，关注着推特上的最新动态。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日常工作。但她寻找的不只是新闻。

她开始寻找答案。

众说纷纭的网络舆论试图破解这些绳子的来历。上帝的信使、政府的秘密机构，以及外星生物入侵等各种说法不一而足。一些最为笃定的怀疑论者已经开始涉足灵异或超自然领域，为这些只有六英寸[1]宽、三英寸高，突然出现在世界各地家家户户门前的小盒子寻找佐证。就连那些旅行者和无家可归、整日露宿街头的流浪汉，也在那天清晨醒来后发现自己的盒子静静地守候在昨夜酣眠的枕边。

然而，最初很少有人愿意承认，这些绳子居然可以代表一个人的生命长度。人们不敢相信，任何天外来客可以拥有这种超越自然的全知能力，即便那些曾宣誓信仰全能上帝的信徒也难以理解，他的行为在数千年后的今天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极端。

然而盒子依然不断出现。

二十一岁以上的成年人无一幸免，而此后的每一次日出，都会为当天年满二十一岁的人带来装有绳子的木盒，作为他们迈入新世界的成人礼。

就在三月接近尾声时，流言开始蔓延，绳子的预言成为现实。特别是那些长度较短的绳子，每当它们的主人意外去世时，消息总是不胫而走。在脱口秀节目中，形形色色的家庭为各自死于离奇事故的年轻亲人悲痛欲绝，这些遇难者都曾收到一根短绳；在电台节目专访中，那些曾经生无可恋的病人，在收到装有长绳的盒子后，突然发现自己成了最新实验疗法的候选患者。

与此同时，没有任何确凿可信的证据表明，这些看似普通的绳子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甚嚣尘上的流言和层出不穷的证据，都无法让尼娜做出打开盒子的决定。她认为，在获得更多信息之前，她和莫拉的盒子应该保持原封不动。她甚至不想在公寓中看到它们。

然而，莫拉比尼娜更爱冒险，也更冲动。

“拜托，”莫拉埋怨道，“你是担心它们会起火，还是会爆炸？”

“你可以取笑我，但没有人真正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尼娜说，“天知道大规模炭疽邮包事件会不会再次上演？”

“我还没听说有人因为打开盒子而感到身体不适。”莫拉说道。

“也许我们可以先把它们放在消防梯上？”

“那会让小偷有机可乘！”莫拉直言道，“至少会被淋满鸽子粪。”

于是两人商定将盒子放在床下，并等待更多信息。

然而，等待让莫拉坐卧不安。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莫拉问尼娜，“有关‘生命长度’的所有传闻？”

“绝不可能，”尼娜斩钉截铁地答道，“用一截绳子预知未来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莫拉一脸认真地看着尼娜。“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无法用事实和科学解释，不是吗？”

尼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再说，如果这个盒子真的可以告诉你自己的生命还剩多久呢？我的天哪，尼娜，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我当然好奇，”尼娜承认，“但是好奇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贸然采取行动。如果传闻是无中生有，我们就不必为了子虚乌有的谣言大惊小怪，而如果确有其事，那我们就需要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盒子里等着我们的也可能是无尽的痛苦。”

尼娜与她的编辑同事和几位记者在会议室的桌子旁开会讨论新一期的杂志选题，此时首席政治记者的话道出了众人的心声。“我认为我们现在必须推翻一切，从头再来。”

按照原定选题，他们将对各位新任总统候选人展开系列专访，此前大多数候选人已经在那个冬天宣布参加竞选。然而，民众的兴致在这个多事的三月被消耗殆尽，总统大选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遥遥无期。

“我的意思是，绳子的出现让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通讯记者问道，“这种全民热议的话题，正是我们需要的头条新闻。现在距离大选还有一年半时间。谁知道那时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同意，但如果我们没有掌握确凿的事实，就难免有哗众取宠之嫌。”尼娜说道。

“或者成为散布谣言的帮凶。”另一个声音接着说道。

“外面早已人心惶惶，”一位作者加入讨论，“有人试图查看盒子出现当晚的监控录像，但镜头中并没有留下任何清晰的影像。视频似乎一片模糊，当画面恢复正常之后，盒子已经出现。这简直不可思议。”

“至今未满二十一岁的年轻人还没有收到盒子，不是吗？这是据我所知最小的年龄。”

“确实，我也发现了。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年轻人并不能逃避死亡的结局，他们只是被剥夺了提前知情的权利。”

“好吧，但这依然无法证明，它们可以预知生死。”

“至少我们也和公众一样一无所知。”只见通讯记者高举双手做投降状，“或许我们可以在采访中了解民众的反应，看看他们是在为迎接世界末日建造掩体，还是对身边的一切置若罔闻，这种文章想必手到擒来。”

“我记得读过一篇报道，讲述一对夫妻因对绳子观点相左而分道扬镳。”

“我们是新闻杂志，不是八卦周刊。而且，我认为大多数人已经厌倦了身边的闹剧，他们不需要了解别人的遭遇，”尼娜说道，“他们需要的是答案。”

“如此说来，我们就不能无中生有地捏造答案。”主编狄波拉·凯恩说道，平静的口吻一如往常，“但是公众有权知道自己的领袖为此正在付出的努力，而这正是我们可以为读者提供的信息。”

从第一批盒子出现开始，世界各国各级政府机构就毫无意外地被铺天盖地的来电狂潮淹没。

盒子出现短短数日后，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以及全球各大银行和跨国公司的金融领袖小组立刻举行会晤，以期共同挽救全球经济走势，寄希望于通过一套屡试不爽的组合拳——降息、退税和银行贴现贷款——化解这一陌生风险带来的任何不稳定因素。

与此同时，面对与日俱增的问题，政治家们开始向科学界寻求答案。由于盒子的身影遍布世界各地，科学界也展开了跨国合作。

位于世界上不同大陆板块的医院和大学对绳子的样本进行了化学分析，同时外表酷似红木的盒子也接受了材质检测。然而，实验室数据库中没有发现任何与之相符的已知材料。虽然这些绳子的材质与普通纤维类似，但它们拥有着匪夷所思的弹性，即便使用最锋利的工具也无法将其割断。

结论的匮乏助长了沮丧的蔓延，实验室开始召集绳子长度不同的志愿者进行医学比对测试，不安的情绪随之开始在科学家之间蔓延。在一些案例中，在随后很快被统称为“短绳公民”和“长绳公民”的测试者之间，并未发现明显的健康差异。然而，在其他案例中，那些短绳公民的测试结果不容乐观：深藏不露的肿瘤病灶、毫无征兆的心脏问题，以及各种未经治疗的疾病。尽管长绳公民同样面临相似的健康问题，两者之间显著的差异却触目惊心：对于长绳患者而言，他们的疾病都是可以治愈的，而那些短绳患者却没有如此幸运。

就像依次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样，这一结论在全球各地的实验室中陆续得到证实。

长绳意味着更加长久的寿命，而短绳则预示着即将落幕的人生。

就在政客们忙于呼吁公众保持冷静、遵守秩序时，国际研究机构率先选择正视全新的现实。无论多少保密协议，也无法掩盖如此石破天惊的内幕。一个月后，真相如液体一般，开始从实验室的缝隙向外渗漏，知情者就像小小的水洼，聚少成多，最终化成广为人知的事实。

一个月后，人们开始接受现实。

注释

[1]1英寸约等于2.54厘米。——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