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个孤苦伶仃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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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芭特如何回家成了问题。海岸农场唯一的女骑手弗朗西斯姨妈本来要赶马车送她。可是此时弗朗西斯姨妈还在她的卧室里固守上帝的旨意不放,而昂娜姨妈已经好多年没有赶过马了。至于表哥丹,大家不相信他能跟别人一起离家出门。昂娜姨妈最后还是给住得最近的邻居打了电话。
“莫顿·麦克劳德要去城里。我想也许他可以帮忙,因为是星期六晚上。他说,他可以带上你,把你送到银色森林。你自己一个人走到麦克劳德家,行吗?天黑前你要赶到那里。”
主要不在海岸农场过夜,芭特做什么都不介意。她从来就根本不怕黑夜的。她经常独自摸黑待着。她这个年龄的其他孩子一到天黑就害怕,不敢跑进黑暗的夜色里。可是芭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在银色森林大家都说,单凭这一点就可以认定,她就是“她父亲的孩子”。朗·亚历克总是喜欢半夜独自到处遛达……“享受美丽的夜色,”他总是这样解释。家里有一个传闻,芭特4岁的时候在果园里的香菜里睡了一夜,除了朱蒂没人惦记她,朱蒂当时在通宵照顾一位生病的邻居,天亮时回到家,便掀起了轩然大波。芭特依稀记得,她被找到后,家里人欣喜若狂,喜乐之色就仿佛一股玫瑰色的波浪一般涌上妈妈那苍白惆怅的面孔。
她礼貌地道了别,出发去麦克劳德家,那里等待她的却是坏消息。莫顿的汽车“出毛病了”,他决定不去城里了。
“所以你得跑回海岸农场去了,”他母亲温和地告诉她。
芭特慢吞吞地走在小路上,当她被一片云杉林遮住了视线,看不到住家时,她停下脚步琢磨起来。她不想返回海岸农场。一想到要在那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过夜,还有房间里那看上去过于气派、根本无法在上面睡觉的床,简直让人无法忍受。不行,她宁愿走回家去。只有3英里的路……她每天都走那么远的路上学、放学的。
芭特精神抖擞、欢欣鼓舞地出发了,觉得自己非常独立,无所畏惧,已经长大了。等她溜进厨房,漫不经心地宣布,她是一个人摸黑从海岸农场走回家的,朱蒂该目瞪口呆了。“哎哟,哎哟,你真是够大胆的,是吧?”朱蒂会这样夸奖她的。
于是就上路了。冷飕飕的黑夜似乎突然间冲她扑面而来,当走到大路分叉口时,她搞不清楚该走哪条路。左边的?哎呀,应该是左边的吧!芭特心慌意乱地沿着这条路一路奔跑。
此时天色已黑……而且是相当黑。芭特突然发现,独自一人顶着漆黑一片的夜色,走在离家2英里的陌生大路上,这可完全不同于在果园里偷偷地来回遛达,或者沿着私语小径跑,或者在水塘田里闲逛,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是始终都看得见银色森林的灯光呢。
在这金色的9月,她周围那些貌似友好的森林和小树林此刻也变得如此陌生。远处那黑漆漆的长满云杉的山峦似乎离得越来越近了,看上去很吓人。走这条路对吗?四周没有来自家里的灯光。她是不是拐错了弯呢,这条“直线”的大路是不是农场后面两个小镇之间的那条路呢?她能回到家里吗?她还能再见到席德……听到温妮的笑声以及“小不点儿”那美妙的表示欢迎的尖叫声吗?上周日教堂唱诗班唱的是,“夜色深深,我远离家门”,她知道,对于此刻绝望地一路小跑的她来说这意味着什么。路边的白桦树似乎在使劲用幽灵般的手抓她。风在云杉树间呼啸。在银色森林,你永远都搞不清楚,风怎么会冲你迎面扑来……像一只突袭的猫一样从教堂仓库后面刮过来……像一只轻柔的飞鸟一样从雾山吹下来……像一个玩伴一样穿过果园……不过它总是像一个朋友一样光临。这风可算不上朋友。它是不是在云杉林里哭泣呢?或者它是不是朱蒂的故事里那个弹奏竖琴,不管人们愿不愿意就把他们赶到仙境去的格林·哈珀呢?朱蒂讲的所有那些在家时喜欢听,但并不相信的故事在这里都成了可怕的现实。夜色中,蕨类植物下面那些奇怪的小黑影……假设它们都是小妖精。朱蒂说过,如果你遇见了一个小妖精,那你从此以后就完全变了。对芭特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威胁了。就变了……变得不再是你本人了呢!
远处那乱糟糟的东西……是不是朱蒂讲的另一个故事里,在山上冲着他那鬼魂般的羊群尖叫的彼得·布拉纳根呢?依然看不见灯光……她一定是走错了路。
蓦然间,她觉得,这冷飕飕的深夜、凄厉的寒风以及周围这广袤而人迹罕至的黑暗世界可怕极了。她猛然停下脚步,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请问你需要帮助吗?”传来一个声音。
此时有一个人从大路拐弯处走了过来。是一个男孩……身高跟她差不多……眼睛周围有一圈奇怪的东西……他身后有一个像狗一样的一小团影子。芭特看到的只有这些。不过,突然间让她有了安全感……有人保护了。他的嗓音很美。
“我想……我是迷路了,”她叹着气说道。“我叫芭特·加德纳……我走错了路。”
“你走的是边路,”那男孩说道。“拐弯,一直往下走就路过银色森林。就是这样走有点儿绕远了。我带你回家吧。我叫希拉里·戈登……不过,大家都叫我叮当。”
芭特立马明白他是谁了,觉得跟他已经是老相识。她听朱蒂聊过戈登一家,他们买下了跟银色森林毗邻的小个子老亚当斯的农场。他们没有自己的家人,只有一个无父无母的外甥跟他们住在一起,朱蒂说,这可能是因为他曾经发过不义之财。叮当没有上北河谷学校,因为老亚当斯家属于南河谷校区,但是,他们的确是门挨门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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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继续赶路。两人交流不多,不过,芭特此刻是开心地一路小跑。月亮升起来了,她就着月光好奇地打量他。他戴着一副黑色的牛角框眼镜……难怪他的眼睛看上去有点怪兮兮的。穿着长裤,一条裤腿卷到了膝盖上,另一条吊在膝盖和脚踝之间的半中腰,芭特觉得这副模样实在不怎么好看。
“嗯,我家就在银色森林,”她说道。
“哪儿都不是我的家,”叮当可怜巴巴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芭特很想安慰他一下。她把一只小手放到他的手里……他的手温暖宜人。他们就这样走回家。心里顿然觉得,那风……那夜晚……又变得亲切友好了。在洒满银色月光的天空下,摇晃的黑黢黢的大树枝,很美……沿途树林散发的馨香也格外怡人。
“那条路通到哪儿呢?”芭特问道,此时他们正途径一条被月光和阴影遮挡、格外诱人的小路。
“我不知道,不过等哪天咱们走进去看看吧,”叮当说道。
他们真像相识相知很久的老朋友。
此时,银色森林那可爱的灯光在田野那头熠熠闪烁着……那亲爱的房子里灯火通明,等着迎接她。能重新看到它这让芭特高兴得真要叫起来了。即使没人乐意看到她回来,那栋房子也会欢迎她的。
“非常感谢你陪我回家,”在厨房院子门口,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真吓坏了。”
接着她大胆地补充道……因为她听朱蒂说过,女孩子应该招待招待送她回家的绅士,考虑到银色森林的信誉,她也想做点得体的事……
“我想让你星期一来我家跟我们吃晚饭。我们要吃鸡,因为是劳工节。朱蒂说,这一天她跟平常日子一样要干活,不过她总是做鸡肉晚餐来庆祝这个节日。请你来吧。”
“我是想来的,”叮当说道。“我很高兴,你害怕的时候我和麦金蒂能碰巧路过。”
“麦金蒂是你的小狗的名字吗?”芭特问道,说着有点儿胆怯地看着它。她熟悉的狗只有斯尼克勒弗里茨和汤姆叔叔的老布鲁诺。
“是的。它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叮当说道。
“除我之外的,”芭特说道。
叮当突然露出了微笑。即使透过月光,她也能看出,他的笑很甜美。
“是的,除你之外的,”他附和道。
朱蒂出现在敞开的厨房门口,探头往里看。
“我得赶紧走了,”芭特匆忙说道。“那么星期一见吧。别忘了。把麦金蒂也带来。会给它一些骨头吃的。”
“你这是跟谁在那儿密谈呢?”朱蒂好奇地问道。“没问题,你可以让你的情郎进来,咱们就随便招待他一下吧。不过,你这年纪开始谈对象可有点儿太小。”
“朱蒂,那不是情郎,”芭特叫道,对她如此直白的想法很反感。“就是个叫叮当的人。”
“那你就说说看吧。要是我不多问问,那我咋知道叮当是谁呢?”
“就是希拉里·戈登……我正一个人回家……我迷路了……朱蒂,我有点儿害怕……他星期一过来吃晚饭。”
“哎哟,哎哟,你动作还真叫快呢,”朱蒂咯咯笑着说道,因为找到了可以取笑芭特的事心里乐开了花……芭特可是以为世上除了席德尼就没有别的男孩了。
不过,芭特此时心里正高兴着呢,所以对此并不以为意。她已经到家了,待在银色森林这亮堂堂的厨房里。在那条杳无人迹的大路上经历的恐惧感已经烟消云散了……再也不会有了。深夜回家……迈出黑暗步入明亮温暖的家……真是太美妙了。
“朱蒂,你没给我留一块馅饼吗?”
“哎哟,哎哟,我留了。我还不知道海岸农场那些抠门的人吗?真是的,再也不要去那儿啦。我给你留的可不止一点儿派馅饼。还有一根香肠和一块烤皮塔饼,这回该没话可说了吧?”
吃饭的时候芭特给朱蒂讲了这一天的经历以及她是如何步行回家的。
“我想她肯定会壮着胆儿一个人走回家的,”朱蒂果然如芭特所料,这样说道。这恰恰是朱蒂的魅力所在。“我倒不是说,叮当偶尔来家里玩玩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呢,还是要时不时请他来家吃点儿东西。我认识老拉里·戈登,他过去就住在商店后面的泰勒农场。他就是个“脱脂牛奶”,他可不就是那种人嘛。”
朱蒂把不大方的人分成几类。说你“节约”,那表示你值得表扬;说你“小气”,那表示你已经到了边界线了;说你“吝啬”,那表示已经越界了;说你是“脱脂牛奶”,那表示你已经让人完全受不了了。不过朱蒂还是不由自主地、委婉地奚落了一下芭特。
“我猜,你看了海岸农场那些豪华阔气的东西,现在该觉得我这厨房又寒酸又特别单调吧?”
“银色森林的厨房比海岸农场的客厅都好呢,”芭特扬言道: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欲睡了。对于8岁的她来说,这是相当充实又紧张的一天。
“我的宝贝,除了胳膊肘,可不许用其他东西揉眼睛,”朱蒂送芭特上楼时提醒她。
妈妈给“小不点儿”唱歌哄她睡觉后,悄悄进来问芭特,她这一天过得好不好。
“海岸农场真是个好地方,”芭特诚实地说道。它曾经是一个好地方。芭特可不愿意跟妈妈坦言,去妈妈的娘家不都是那么愉快,因此而伤害妈妈的感情。妈妈对海岸农场的爱和芭特对银色森林的爱,几乎如出一辙。亲爱的银色森林呀!芭特仿佛觉得,当她坠入梦乡的时候,它张开双臂保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