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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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那公爵是个魁梧、美貌、雄赳赳的人,头发鲜艳得如同一个神道,一路笑咪咪地跟那些站在阳台上的娘儿们点着头,那些娘儿们都飞吻给他,把花儿掷在他身上。他的阶级只比王族里的亲王差一等,他的私人财产是全英国最雄厚的,因为当初他的庞大地产被国会党的将军没收了,他就跟那将军的女儿结了婚,终于把那地产保存下来。很多人知道他因种种奸谋以致失了万岁爷的宠幸,差不多是遭羞辱了,可是那公爵的神气却得意洋洋,好像此番复辟的运动是他亲身主使的。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群内侍,还有很多喇叭手,他们的旗帜都画着王族的徽章,还有很多鼓手,满头大汗地砰砰敲着鼓。这个乐队后面就是骑着御马而来的察理二世了,他是英格兰、爱尔兰和法兰西的世袭之王,大不列颠帝国的君主,同时又是国教护法人。他马蹄所到之处,就有一种歇斯底里乃至近乎宗教性的崇拜,狂热扫荡过夹道的民众,奔涌在他的面前。民众都跪倒在路旁,向他伸着手,呜咽着,不停地叫着他的御名。

“上帝祝福国王!”“国王万寿无疆!”

察理慢慢策着马,满面春风地举起一只手向人们打招呼。

他是一个高个儿,高到六英尺以上,神色中显得壮实而健康,具有野兽一般的气力。他的容貌极庄严,骑在马上这特色尤为突出。他是若干民族性的混合产物,倒是波旁家族或者麦第奇族的质地居多,斯图亚特族的质地居少。他的皮肤黑黝黝,他的眼睛黑如漆,乌黑发亮的头发浓密地披在肩头,尾梢卷成天然的小环曲。当他张口微笑的时候,他的牙齿白灿灿地从一撇小小的髭须底下露出来。他的面孔粗重而分明,虽然历经幻灭和煎熬而略显沧桑,却仍具有一种强大的魔力,足以感动所有的民众,而温暖他们的心。

民众一看到他的脸,立即就爱戴他了。骑在察理左右两边的是他的两个御弟。其一伊克谷爵泽梅斯,同他一样高大,一样英勇,不过他的头发是浅色的,他的眼睛是蔚蓝的,在他的若干兄弟中,算他的相貌最像先王。他比察理小三岁,风度翩翩,长着一双浓重分明的黑眉毛,下巴颏上有一条微微的疤痕,一张嘴显出倔强的神情。但是他不像他的哥哥那样具有立刻博人欢心的仪态,这倒是他的不幸了。民众见他的眉宇之间流露着一种冷漠的傲慢,就觉得有些不欢,对他缄默着没有表示。还有一个是哥罗斯德公爵哈利,年纪不过二十岁,是个快乐活泼的青年,他的神情表现热爱整个世界,也相信整个世界都爱他。

直到那天深夜,察理才辞谢了其他庆祝的典礼,进入白宫里面自己的便宫,那时他已疲乏极了,心里却是快乐的。当他走进寝宫的时候,身上仍然穿着锦绣的王袍,一只胳膊抱着一个黑褐色的小猎狗,那狗长着鸟羽一般的尾巴、一双长长的耳朵,一张忿怒的脸像个蛮横老太婆。他的脚边也爬行着半打狗,尖声地汪汪叫着,但是突然听见了一声沙哑的吆喝,它们就都吓得站住了,抬起头来看了看。一只绿毛鹦鹉攀在一个从天花板挂下来的铁圈上,朝那些狗看了看,忿然地在那里叫嚷。“天杀的狗!它们又回到这儿来了!”那些小猎狗认出是他们的老冤家,就马上恢复了勇气,成群结队地跑到那鹦鹉底下去,向它跳着叫着,跟它对它们的咒骂相应答。国王和他的侍臣们看见这情景,都不禁笑起来,可是国王疲倦地摆了一摆手,那些动物就被赶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去了。

有一个侍臣用指头塞着自己的耳朵,猛烈地摇着他的头。“耶稣!我发誓,我这双耳朵是再也不能听了!要是伦敦还有一个人明天仍能用他的嗓子,他就一定是个奸贼,应该抓去吊杀的。”

察理微笑了笑。“老实说吧,看来只怪我自己不该在外边待那么久。这四天来,我不论遇见什么人,他都说一直巴望我回来的。”

其他的人也都笑起来,因为现在他们都回来了,又做了创造的主人,不再是流落异乡遭人嫌弃的穷汉,所以他们容易发笑了。

这时察理已由内侍们替他宽下衣服,就转头对一内侍低声问,“她来了吗,伯洛杰?”

“她已经在楼底下等候着了,万岁爷。”“好。”

这伯洛杰小名叫安得霍,是万岁爷的一个机密内侍。他掌管的是御用银钱的流通、机密函电的收发,同时还有一项职责以外的任务,就是替万岁爷拉皮条。后来内侍们鱼贯出房,剩下他独自站在那里,他向他们懒洋洋地挥了一挥手。伯洛杰也出去了,却是从另外一扇门出去的,察理就走到开着的窗口前,无聊地弹着手指在那里等着。

他在窗口站了好一会,一直凝视着外边,脸上的表情阴郁而近乎凄楚。他似乎不是一个奏凯回朝的君主,却是一个疲倦失望的愁人了。听见开门的声音,他立即转身,满脸绽放快乐爱慕的光彩。

“贝贝拉!”

“万岁爷!”她低下头,深深行了个礼,伯洛杰就悄悄地退出去了。

那女子比万岁爷要矮了些,却仍然可算是颀长的。

她的身段颇为丰腴,高耸的胸脯,纤细的腰肢,臀部和腿虽为她那缎子长裙所遮掩,却从腰肢的纤细上能想象出它们的可爱。她穿着一件紫罗蓝色天鹅绒的斗篷,风兜上有黑狐皮镶绲着,手里拿着个黑狐皮的手提包,上面用紫石英缀成了一条波浪。她的头发是烟红色的,皮肤光洁而白晳。她的眼睛因受斗篷颜色的映衬,原本蓝的却变成紫了。她的美不但是惹眼,且近乎迷人,迅速会挑拨起人的情欲,以至于神魂颠倒无法自控的。

察理马上走过来,把她搂进怀里,亲着她的嘴,亲了好久好久才放开。这时她扔掉她的手提包,脱下她的斗篷,感到他的眼睛还盯在她身上。她伸出双手,他也伸出双手去把它们握住了。

“哦!真是太美妙了呢!那些百姓是多么爱你啊!”他微笑了笑,又微微耸了一耸肩。“谁能把他们从军队手里解救出来,他们自然是非常爱戴。”她抽出她的手来,向窗口那边走去了几步,有意卖弄着风情。“你还记得吗,万岁爷。”她温柔地问道,“你曾经说过你要爱我爱到复国为止的?”

他微笑笑。“我总觉得是永远的呢。”他走到她背后去,一边伸手摸着她的胸部,一边弯下他的头,亲她的颈背。他的声音沙哑了,他的脸上表现出急迫的神情。贝贝拉的手紧紧抓住了窗台,颈脖子微微向背后弓着,可是眼睛直视前面,看到外边的黑夜里。

“难道是永远的吗?”

“当然会的,贝贝拉。而且我也要永远在这里了。以后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有一件我是知道的——我绝对不会再到外边去流浪了。”说到这里,他忽然伸手到她腿弯子里去,轻轻地把她悬空抱起来。

“先生怎么办?”“先生”是他们给她丈夫的称呼。她把嘴唇贴上他那修得十分光滑的面颊。“我告诉他到我姑妈家去过夜的——但是我想他会猜到我是在这里。”一种鄙夷的表情掠过她的脸。“留杰是个傻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