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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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初窥宗教

从六七岁开始到十六岁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上学。在那里,我学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但是没有人教过我任何关于宗教的知识。可以说,那些他们本来可以轻而易举教给我的东西,我没能从老师们那里学到,但是通过观察身边的事情,我学到了很多。这里说的“宗教”是广义的宗教,即自我实现或自我认知。

我生下来就是印度教徒,也常常去哈瓦里神庙参拜,但是印度教从未真正地吸引我。我不喜欢印度教金碧辉煌、壮丽浮华的风格,而且有传言说,神庙里还有一些不道德的勾当,更不用说学不到什么宗教方面的启示了。

家里的一个老仆,我的奶妈朗芭,给了我许多无法从神庙里获得的心理慰藉。她对我的感情,我至今记忆犹新。前文提到过,我曾非常害怕鬼怪。为了抵御这种恐惧,朗芭教我反复默念“罗摩那摩”。相较于这句咒语,我更信任她,因此,我从很小的年纪开始,就经常反复默念“罗摩那摩”。虽然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却在我幼小的心中播下了幸福的种子。正是因为朗芭,“罗摩那摩”至今仍然是我抵御恐惧万无一失的良药。

差不多同一时间,一个笃信《罗摩衍那》的表亲安排我和二哥一起学习《罗摩护》[1]。我们俩都将其默记于心,并规定自己每天早上洗完澡之后进行诵读。在波尔班达的时候,我们始终坚持这样做,但是一到了拉吉克德,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我们对此事并没有多少热忱,每天都诵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向人夸耀自己标准的发音。

曾有人给我父亲诵读过《罗摩衍那》,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父亲病中有一段时间待在波尔班达,那时每晚都有人给他诵读《罗摩衍那》。诵读的人名叫拉达·莫哈罗吉,来自比尔施瓦,非常崇拜罗摩。据说他曾患有麻风病,但是治愈却并非药石之功,而是因为他将在比尔施瓦神庙里供奉过湿婆大神以后扔掉的避罗树[2]叶子敷在患处,并反复吟诵“罗摩那摩”的缘故。有人说,信仰使他痊愈。虽然这故事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但是至少我们相信了。当拉达·莫哈罗吉诵读《罗摩衍那》的时候,他的麻风病确实已经痊愈了。他声音迷人,每当吟唱讲解“对句”和“绝句”时都非常陶醉,让听的人也不禁沉迷其中。当时,我应该是十三岁,他的诵读让我目眩神迷,难以忘怀。这让我深深地爱上了《罗摩衍那》。现在,我认为杜勒西达斯[3]的《罗摩衍那》是所有宗教文学中最伟大的一部作品。

几个月后,我们来到了拉吉克德,诵读《罗摩衍那》的活动也取消了。然而,在“叶卡达西”[4]期间,大家都在诵读《薄伽梵歌》,我有时也去参加,但是诵读的人没什么意思。现在我觉得《薄伽梵歌》是一部可以激发宗教热情的著作,我非常喜欢阅读古吉拉特语的版本。当我在二十一日断食期间听到潘迪特·玛丹·莫罕·马拉维亚诵读的部分原文时,我多么希望自己在孩童时期就可以听到。由他那样虔诚的人来朗读,我应该可以更早地喜欢上《薄伽梵歌》。小时候形成的印象总是最深的。那时,我没能有幸听到更多这样的好书,是我永生的遗憾。

在拉吉克德,我开始学会接受印度教的各个分支教派和其他兄弟宗教。我的父母除了去参拜哈瓦里神庙之外,还会去参拜湿婆和罗摩。他们常常带孩子们去,不然也会派人送我们去。耆那教的僧侣们也常常来拜访我的父亲,而且也会破戒接受我们准备的非耆那教的食物,并且和父亲讨论各种宗教和世俗的话题。

另外,父亲还有一些朋友信仰伊斯兰教和拜火教,他总是满怀尊敬,并充满兴趣地去聆听他们讨论自己的信仰。当时我负责照顾他的身体,所以也有机会听了很多他们的谈话。这些事情叠加起来,使我学会了接受各种各样的宗教。

但天主教是一个例外。我不喜欢天主教,原因说起来,是因为那些天主教传教士总是站在学校旁边的一个角落里,滔滔不绝地侮辱印度教及其神明。对此,我无法忍受。我只站在那儿听他们说过一次,但已经足够让我选择对他们敬而远之了。与此同时,我听说一个非常有名的印度教徒皈依了天主教。坊间传言,在受洗之日,他不得不吃肉喝酒、更换服装。他穿起了西服,甚至还戴起了礼帽,对此,我无法忍受。我坚信,如果一个宗教强迫信徒做出这种事,那么它不配叫做“宗教”。我还听说,这位仁兄已经开始诋毁自己祖先的宗教、习俗和祖国了。所有这些都增加了我对天主教的厌恶。

我可以接受其他宗教,并不表示我当时对“神灵”有任何信仰。那时,我碰巧读到了父亲收藏的《摩奴法典》[5]。书里记载的创世传说和其他类似的事情,反而让我渐渐成为一个无神论者。

我有一个表兄,现在还健在,我极其佩服他的智慧。我把这些困惑告诉他,向他求教。他没有直接回答,打发我说:“等你长大之后,自己就明白了,你这个年纪不应该思考这种问题。”我没再追问,但是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摩奴法典》中记载的关于节食和其他类似问题的观点,与平时的经验截然不同。对于这些疑惑和问题,大家都众口一词:“等你再聪明点,读的书再多点,就能更好地理解了。”

《摩奴法典》完全没有提到任何关于“非暴力”的内容。前文提到过,我曾经吃肉,《摩奴法典》似乎也支持这种行为。当时,我甚至觉得,杀死蛇虫鼠蚁,在道德上是完全没问题的。我记得自己曾经杀死过虫子,并把这个行为看作是一种义务。

有一件事在当时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即道德是万物的基础,而真理则是道德的核心。那时,追求真理成为我唯一的目标,我对于真理的热情与日俱增,对其概念的理解也宽泛了很多。

一首古吉拉特语的诗深深地吸引了我,诗中关于“以德报怨”的训诫也成为了我的座右铭。我非常热爱这首诗,并据此进行了无数探索真理的尝试。抄录如下:

惠我以水,馈之以食;

点头之交,回以长揖;

锱铢之贻,报以黄金;

救命之恩,相报倾心;

圣人言行,众之所眺;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至圣之境,人我界泯;

以德报怨,其乐无尽。

注释:

[1]《罗摩护》:Rama Raksha,意思是“罗摩的庇护”,是由吠陀时期的圣僧克乌士卡(Kaushika)创作的一组赞美诗。

[2]避罗树:Bilva,印度教徒的圣树,被看作是“护摩”(火供)的薪木。

[3]杜勒西达斯:Tulasidas,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印度著名的诗人、改革家和哲学家。他最著名的作品是将梵语版的《罗摩衍那》改编为阿瓦德语的《罗摩功行录》(Romcharitamanasa)。阿瓦德语是印度北部阿瓦德地区使用的方言,属于印地语。

[4]叶卡达西:Ekadashi,在印度太阴历中指满月和新月后的第十一天,为印度教徒的断食日。——德赛注

[5]摩奴是印度的一个立法者。《摩奴法典》,Manusmiriti,即“摩奴的法律”,其中包含很多支持宗教的言论。——德赛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