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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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卡奥捕猎(1)

斑点使豹子喜悦,牛角使水牛骄傲。

要小心,因为他华彩的毛皮知道猎手的力量。

要是你发现阉牛能颠簸你,或者浓眉毛的大公鹿能顶伤你,

你也无须停止捕猎通报我们:因为我们十季前就已知道。

别欺负不认识的小娃娃,而是像兄弟姐妹一样招呼他们。

“那里没有和我一样的!”那娃娃第一次捕杀猎物骄傲地说,

但丛林很大,而娃娃他又那么小。让他想一想,静一静。

——《巴鲁格言》

这里所要讲述的故事都发生在莫格里被赶出习欧尼狼族之前,或者是他向老虎希尔汗复仇之前。那时,巴鲁还正在教授他丛林法则。严肃的大个子老棕熊因为收了一个如此敏捷的学生而非常高兴,因为小狼们只会学习丛林法则中那些对他们族群和部落适用的部分,“脚要悄无声;眼要透黑暗;耳听穴中风,再磨利白尖牙,这是兄弟标志,胡狼塔巴奎和鬃狗,为我们憎恨,均不入此列”。——他们一旦会背诵狩猎诗章,就都跑开了。但莫格里是人娃娃,要学的比这要多。有时候,黑豹巴希拉会在丛林里闲逛来看他宝贝的情况,趁着莫格里向巴鲁复述一天的课程时,他就咕噜咕噜把头抵在树干上。这男孩爬起树来就和游泳一样好,游起泳来又差不多和跑得一样快。因此法则老师巴鲁也教授了他树林和水的法则:比如怎样分辨腐烂和健康的树干啦;在离地五十英尺的高度撞上蜂窝该怎么和蜜蜂得体地搭话啦;中午在树枝间惊起了蝙蝠蒙该说些什么啦;在跳进池塘水蛇中之前先怎么提醒啦。丛林居民谁也不喜欢被惊扰,大家随时都准备好,入侵者一来就发动攻击。因此,莫格里也学了陌生动物狩猎的呼叫,不管什么时候,丛林居民只要在自己领地以外捕猎都必须大声呼叫直到得到回应为止。呼叫的意思翻译出来就是“请允许我在此捕猎吧,因为我正饥肠辘辘”。回答则应该是“那就捕猎食物吧,但不能捕猎取闹”。

这一切都向你表明有如此之多的东西莫格里都必须用心学会,而同样的东西要重复说上千百遍,他也很厌倦。但正如一天莫格里被打了一巴掌生气地跑开之后巴鲁对巴希拉所说那样:“人娃娃就是人娃娃,他必须学会丛林法则的一切。”

“但想想他还这么小啊!”黑豹巴希拉说道,莫格里自行其是时,他总是宠溺他,“他小小的脑袋瓜怎么可能装下你所有的长篇大论呢?”

“难道丛林里有什么东西因为年纪小就不会被杀掉吗?没有。所以我才教他这些东西,所以当他忘记时,我才会轻轻打他。”

“轻轻打!你这老铁脚知道什么是轻吗?”巴希拉咕哝道,“今天,他的脸都被你给打青了,我呸。”

“就算被爱护他的我从头到脚都打肿,也比因愚昧受伤害要好啊,”巴鲁认真地说,“我现在正是在教他丛林口诀,这将保护他不被鸟类、蛇族和所有四条腿捕食者伤害,他自己族群是个例外。现在只要他记熟这些口诀,他就可以呼叫丛林所有兽族保护。为此挨点儿打,难道不值?”

“呃,那就当心可别打死了这个人娃娃,他可不是你用来磨尖你那钝爪子的树干。可丛林口诀是些什么内容?虽然我更多的还是施与帮助而不是呼救。”——巴希拉伸出一只爪子,得意于那泛着铁青色、造型精妙的爪子尖——“但我还是想知道一下。”

“那我就叫莫格里来说吧——要是他愿意的话。出来吧,小兄弟!”

“我脑子里还跟一棵结了蜂巢的树一样嘤嘤嗡嗡呢,”他们头顶树上一个小小的愠怒的声音说道,莫格里气呼呼、义愤填膺地从树干上滑下来,到了地面,他又加了一句,“我来是为巴希拉,不是为你,老巴鲁,肥巴鲁。”

“这对我来说都一样,”巴鲁虽这么说,却还是感觉又受伤又难过,“那,你就告诉巴希拉今天我教你的丛林口诀。”

“针对谁的口诀?”莫格里很高兴能卖弄一下,“丛林可是有很多种语言呢,而我全都知道。”

“你知道一点儿就行了,不要太多。你瞧吧,噢,巴希拉,他们从来都不会感谢他们的老师。还从没有一只小狼回头来感谢老巴鲁的教导呢。那么,大学者,就说说针对捕猎兽族的语言吧。”

“我们是同一血脉,你们和我。”莫格里用熊的口音说,这句话所有的捕猎族都会。

“好。现在说鸟儿们的。”

莫格里重复了一遍,在最后加上了鸢鹰的哨声。

“现在换蛇类。”巴希拉说。

回应是一声惟妙惟肖、难以形容的咝咝声,莫格里向后踢脚,同时还鼓掌表扬自己,接着跳到了巴希拉的背上,他侧坐着,脚跟踢打着巴希拉光闪闪的皮毛,一面对巴鲁做着他能想到最丑的鬼脸。

“好吧——看吧!这些倒是不亏挨的那点儿小打,”棕熊柔声说道,“有一天,你会记得我的。”接着他就转到一边跟巴希拉说他是怎么恳求野象海瑟告诉他口诀,海瑟所有的口诀都知道,他带着莫格里下到湖里从水蛇那里学习蛇语,因为巴鲁发不出那种声音,理所当然,莫格里现在能够平安抵御一切丛林事故,因为蛇也好,鸟也好,兽类也好,都不会伤害他。

“那也没有谁好害怕了。”巴鲁挥动着手臂,自豪地轻拍着毛茸茸的肚子。

“除了他自己的同类吧,”巴希拉压低声音说道,接着又大声对莫格里喊道,“小心我的肋骨啊,小兄弟!这跳上跳下是做什么啊?”

莫格里一直在拉扯巴希拉肩头的皮毛,还狠狠踢打,想让他们听他说话。当他们俩听他说话时,他就用最大的声音说:“所以,我也该有自己的族群,我要带着他们整天在树枝子里穿梭。”

“这又是什么新鲜蠢话呀,你这做白日梦的臭小子?”巴希拉说。

“就是这样,还要扔树枝子和脏东西砸老巴鲁,”莫格里继续道,“他们跟我承诺的。哈!”

“呼呼!”巴鲁大爪子把莫格里一下从巴希拉背上掀下来,男孩仰躺在他两只前爪之间,他看出巴鲁发怒了。

“莫格里,”巴鲁说道,“你一直在和那些猴子交往吧。”

莫格里看着黑豹巴希拉想分辨他是不是也生气了,而巴希拉的眼珠就像碧玉般坚毅。

“你和那些猴子交往过,那些灰猿,连条法则都没有,那些什么都吃的家伙。这真可耻。”

“巴鲁打我头的时候,”莫格里说(他还背朝下躺着),“我跑开了,灰猿们从树上下来,他们同情我。剩下的谁都不关心我。”他鼻子有点儿抽噎。

“猴子们可怜你!”巴鲁嗤之以鼻,“山间溪流静止了!夏日骄阳凉爽了!然后怎么样了啊,人娃娃?”

“然后,然后,他们给我坚果和好吃的东西,然后他们——他们用手臂抱着我上了树顶,说我是他们血脉相连的兄弟,就是我没有尾巴,还说我总有一天会成为他们的头领。”

“他们就没有头领,”巴希拉说,“他们这是撒谎。他们总一贯撒谎。”

“他们很善良,还命令我再回来。为什么我从没给带进猴子中去呢?他们和我一样双腿站立。他们也不用硬爪子打我。他们整天玩闹。让我起来!坏巴鲁,让我起来!我还要去和他们玩耍。”

“听着,人娃娃,”棕熊的声音就像炎热夜晚的闷雷,“我已经教给你丛林中所有兽民的丛林法则了——除了在树上生活的猴民们。他们没有法则可言。他们是被丛林驱逐的族群。他们没有自己的语言,但却会用偷来的语言,他们等在树枝上面偷听、偷看。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我们不同。他们没有头领,也没有记性。他们鼓吹又唠叨,假装自己是了不起的族群,要在丛林中干一番大事业,但掉一颗坚果都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大笑,然后就将一切忘之脑后。我们丛林族群跟他们没有往来。我们不喝猴子喝过的水,不去猴子去过的地方,不在他们狩猎的地方狩猎,不在他们死去的地方去死。直到今天,你听过我说起猴子了吗?”

“没有。”莫格里小声说,因为巴鲁说完整个森林都静止下来了。

“丛林兽民闭口不提他们,将他们抛之脑后。他们数量庞大,充满邪气,肮脏污秽,不知羞耻,要说他们还有不变的渴望的话,也就是渴望丛林兽民关注他们。但就算他们把坚果、污物扔到我们头顶,我们也从不注意他们。”

一阵坚果和小树枝从树枝间撒落,他几乎说不了话,他们听见细瘦树枝间高高的空中有咳嗽声、嚎叫声,还有怒冲冲的蹦跳。

“对丛林兽民来说,猴民是一个禁忌,”巴鲁说,“记住。”

“禁忌,”巴希拉说道,“但我还是觉得巴鲁应该提醒你远离他们。”

“我——我?我怎么想得到他会跟那些下流货玩闹。猴民!呸!”

又一阵坚果、小树枝落在他们头上,他们俩就小跑离开,也带上了莫格里。巴鲁所说的关于猴子的事完全属实。猴民生活在树顶,因为兽类都很少往上看,猴民和丛林兽民的路径就不可能交叉。但只要他们发现有狼生病了,老虎或是熊受伤了,猴子们就会折磨他,他们还会朝任意一只野兽扔坚果和棍棒取乐,希望自己受关注。然后他们还会尖叫大嚎些没有意思的歌曲,邀请丛林兽民爬上树去打他们,还会在内部挑起激烈却没有目标的战斗,然后把死去的猴尸丢在丛林兽民看得见的地方。他们一直准备选出一个头领,制定自己的法则和习俗,但从没有做到,因为他们的记性坚持不到第二天,因此他们编了一句谚语,“丛林兽民考虑问题总比猴民要晚一步”。这句话给了他们极大的安慰。没有兽民能够到他们,但换句话说,也没有兽民会注意他们,所以当莫格里跟他们玩耍时,他们才会那么高兴,他们也听到了巴鲁有多愤怒。

他们从没想过再做这样的事——猴民从没计划做任何事,但一只猴子想到一个自己看来很聪明的点子,他就跟所有猴子说把莫格里留在部落里会有用处,因为他会把棍棒编在一起挡风。因此,要是他们捉住他,就可以让他来教他们。当然了,莫格里作为樵夫的孩子,本就继承了各种天分,他也习惯于用断落的树枝子来搭建小屋而不想自己是怎么会做到的。猴民们从树上看见,觉得他的把戏最有意思。这一次,他们说,他们真的要选一个头领,然后变成丛林里最聪明的族群——聪明到丛林里所有其余族群都会注意他们、嫉妒他们。因此,他们非常安静地跟在巴鲁、巴希拉和莫格里身后穿过丛林,一直等到中午小睡时间,而莫格里正因为自己而非常羞愧,他睡在黑豹和棕熊之间,决定不再和猴子们有更多交往了。

接下来他记得的事情就是感觉到胳膊和大腿上都有手——小小的又壮又牢的手——接着,树枝刷在他脸上,他透过摇晃的大树枝往下看,巴鲁低沉的吼叫惊醒了丛林,巴希拉龇出所有尖牙往树干上弹跳。猴子们发出胜利的呼叫,跳上更高的树枝,而巴希拉却不敢跟上去,他们叫嚣着:“他注意到我们了!巴希拉注意到我们了!丛林所有兽民都佩服我们的绝技和巧妙!”然后他们就开始了滑翔,猴子们在树枝间滑翔是任何人都无法描摹的事情之一。他们上山下山都有固定道路和交叉路口,全都在离地七十英尺或一百英尺高的地方,从这些道路,如有需要他们甚至可以在夜间穿行。两只最壮的猴子胳臂夹着莫格里,带着他荡过树梢,一次能跳出二十英尺。要是只有他们自己的话,他们速度能快两倍,但男孩的重量拉住了他们。虽然莫格里感到恶心,头晕眼花,瞥见脚下远远的大地也吓坏了他,但他还是无法遏制地爱上了这刺激的晃荡,而在空无一物的空中晃荡,最后可怕地猛地一停,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的护送者会送他冲上树顶,直到他感觉最高处纤细的树枝在他们身下断裂折断,然后随着一声咳嗽和大叫,他们自己在空中向外、向下摆荡,然后急停下来,手臂或双脚挂在接下来一棵树低处的树干上。有时,透过静止的碧绿丛林,他能看见几英里外的地方,就像桅杆顶部的人能看到几英里远的海面,然后树枝和叶子会扫过他的脸,他和他的两个护送者又几乎快下到地面上了。那么,就跳吧、撞吧、呐喊吧、大叫吧,整个猴民带着他们的囚徒莫格里沿着树上小路一扫而过。

有一次,他害怕被抛掉了。接着,他生起气来了,但他知道不能挣扎,于是就思忖起来。首先就是要给巴鲁和巴希拉送信儿回去,因为他知道以猴子们的步速,他的朋友们已被远远抛在后面了。往下看也没用,因为他只能看见树梢顶端,所以他就朝上看,他看见在远远的蓝天上,鸢鹰兰恩盘旋着,他一直注视着丛林等待可捕杀的猎物。兰恩看见猴子们正夹着什么东西,于是就向下飞了几百码好弄清楚他们带的东西是不是好吃。他吹着鹰哨讶异地发现莫格里被拖上树顶,他听见莫格里喊出了鸢鹰的语言——“我们是同一血脉,你和我”。起伏的树枝在男孩上方合上了,但鸢鹰盘旋着及时滑向下一棵树,他看见男孩棕色的小脸又露了出来。“标记出我的行踪!”莫格里大叫道,“转告习欧尼族群的巴鲁和议会岩的巴希拉。”

“以谁的名字,兄弟?”兰恩以前从没见过莫格里,不过他当然听说过他。

“莫格里,青蛙莫格里。他们叫我人崽子!记下我的行踪!”

最后几个字语声很尖,因为他被荡到了空中,但兰恩点点头盘旋往上,直到看起来比一粒尘埃大不了多少,他悬在那里,用他望远镜般的双眼注视着树顶的摇晃,那是莫格里的护送者在一起回旋。

“他们从来走不远,”他窃笑道,“他们从来做不到准备做的事。不断挑上新东西,这就是猴子。这一次,要是我看得不错,他们算是给自己惹麻烦了,因为巴鲁可是老手了,而巴希拉据我所知可不是只会猎杀山羊。”

所以他就扑扇着翅膀,双脚收缩在下,他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