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耗子
M.淑雪兼珂作
柔石译
建造飞机的募款很顺利地进行着。
书记们中有一个曾经是驾驶过两次气球的航空老手,自己负起责任到各部去游说。
“同志们,新时代已近在眼前了,”这位“专门家”说。“各种建设都应当有飞机以作空中联络……呀,那就是为什么……你们应该出钱的理由……”
雇工们都慨然捐了钱。没有一个和这位专门家争辩。只在会计处一部中,这位专门家却碰到一个倔强的人物。这个倔强的人就是达德乌庚,司帐员之一。
达德乌庚讽刺地微笑着。
“造一架飞机么?吓……一架怎样的飞机呢?为什么我把钱抛在飞机上呢?我,朋友,是一个老耗子呀。”
专门家激昂起来了。“怎样的飞机么?呀,就是一架飞机,一架普通的飞机。”
“一架普通的飞机,”达德乌庚苦笑地喊道。“但它万一造得不好,那怎么办呢?假如第一次飞了上去给风吹翻了,那我的钱在那儿呢?我为什么要那样傻,把钱在它身上作孤注一掷呢?我如果替老婆去买一架缝衣机,我可以用自己的手指试摸每一个机轮……但现在我能够干什么呢?大概那推进机是不会活动的。那怎么办呢?”
“对不起,”专门家叫喊道。“这将在一所大工厂里建造!在一所工厂里!一所工厂!”
“工厂就怎么样呢?”达德乌庚讥笑地叫道。“我虽然未曾驾驶过气球,但我毕竟是一个老耗子,我是知道一两件事情的。让别的工厂赚得这笔钱,毫无意思的……呵,不要摇手失望罢,钱是要付的。我并不是吝啬钱……我刚才不过要求公允的处置罢了。钱在这里。……我还可以代付密舒力登的钱,因为他正在告假中。……对不起。”
达德乌庚掏出他的钱袋,照当时的兑价数了一个金卢布的钱,算他自己的款子,接着又替密舒力登付了四分之一卢布,签了他的名,又把钱重数一遍,交给这位专门家。
“钱在这里了……我的惟一的条件是:允许我到工厂去,亲自察看这件工作在怎样进行。你知道这句成语的:只有自己的眼睛是金刚石,别人的眼睛都不过是玻璃。”
达德乌庚自言自语地说了很久,然后转身重新对着他的算盘。但他的心绪太紊乱了;他不能工作。
在此后这两个月当中,他一直都不能工作。他到处跟着这位专门家像一个影,在走廊里拦住他,问他募款怎样了,每人拿出多少钱,并且飞机将在那里建造。
当必需的款子都募集好,而飞机正在着手建造的时候,达德乌庚带着嘲笑的神情,到了工厂。
“呀,兄弟们,工作怎样了呀?”他问工人们。
“你来干什么?”一位技师问。
“我来干什么吗?”达德乌庚惊异地喊道。“我拿出钱来造飞机,而且他请我……你们是在为我们建造飞机呀……我是来察看一下的。”
达德乌庚走上走下地走了许久,察看各种材料,甚至于还拿了有些材料来,用他的牙齿咬过。
他摇摇头。
“看这里,兄弟们,”他对工人们说道。“你们是在替我们建造这个的,看呀,你们竟把它当作一件营利的事业了……我知道你们……你们都是大猾头。我们就要看见,它完工之后,那推进机是不会活动的。我是一个老耗子,我是知道的。请恕我。我实在是有关系的呀。”
这位司帐员达德乌庚又在工厂里到处踱了一遍,约定下次再来,于是走了出去。
此后他每天都到这工厂里来。有时他一天还来了两次。他批评他们,非难他们。他强迫他们更换材料;有时他还到写字间里检阅图样。
“我真奇怪,”有一天,那个技师说,被他自己的圆到克制着,“我真奇怪……唉。我不知道怎样说才好……我们自然会照你的意思来干的,这事情用不着费心的……但是最好请你不要随便到这里来……否则我想我们不得不谢绝这件工作了……你做代表的人是明白的。”
“什么,代表?”达德乌庚问,“我怎么是个代表?你把那个也造起来了。我是以私人资格来的。我有钱抛在这架飞机上……”
“不是一个代表么?”技师尖声叫道。“什么东西——你抛的是什么东西呢?”
“我抛了多少钱么?呀,一个金卢布。”
“一个卢布,你说什么,是一个卢布么?”技师憎厌地问。
他拉开台子的抽斗,将钱掷还达德乌庚。
“该咒骂的,钱在这里,在这里……”
达德乌庚耸着他的两肩。
“随你的便,”他说。“你不要,不要就是了。我是不会固执的。我可以把它用在别处的。我是一个老耗子。”
达德乌庚数了数钱,放在衣袋里,出去了。接着又跑回来。
“密舒力登的钱怎样呢?”他问。
“密舒力登的钱么?”这位技师咆哮着。“密舒力登的钱么?你这老耗子!”
达德乌庚吃了一惊,连忙关了门,跑出到街上。
“钱化掉了,”他自语着。“这流氓在这上面弄了四分之一……技师就在那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