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乡情如歌(4)
进入21世纪以来,夏夜乘凉是排他的,血缘式的。自从电扇粗鲁地把乘凉团体驱散,空调更是让人们把大门紧闭。这除了严防小偷之外,更深的一层内涵是:我的凉爽,只属于我!这倒好,“庭院深深深几许,吉庐冰冰冰九重”,家里是凉了,“人情”似乎也凉了许多。夏夜清冷了许多,虽然白天依旧炎热。而晚上真正的喧嚣,除了万家灯火的嘈杂以外,更多的是各家各户空调的滴水声。也许有一天真能“水滴石穿”吧。
小村风情
小村是我的家乡。它位于鄂东山区,一条并不宽的公路,接通了东西的柏油马路。在这条路上,倒贩东西的四轮,拉客的三轮,整天跑着。有时小车也开进村来,据说是一位当了县长的儿子常回来看老父老母。
小村在黎明时就被惊醒了。“吱扭吱扭”的开门声,“扑通扑通”的打水声,年轻人的唱歌声,小伢们上学时的吵闹声。很快,村中飘起了袅袅炊烟,这便是小村女人的杰作。无风的日子,有“大漠孤烟直”的壮景;有风的日子,总是将青青炊烟织成乳白色的雾挂在树梢上,飘向远处。
小村不大,却很古老。有茅草房,土砖屋,也有土窑烧的青砖瓦房,还有近两年才盖起的小洋楼,沿路还出现了几家小卖部小酒店。村民们夏天夜里在月光下乘凉,冬天夜里围着火塘看电视谈国事。一天天,一月月,慢慢咀嚼岁月的流逝。
小村的女人们叫“做饭的”,男人们叫“当家的”。“当家的”种田回来从不当家,倒是悠闲地抽着廉价香烟,逗着小把戏。“做饭的”围着灶边转,累得汗水直流,把疲劳揉在围裙上。天长日久,女人的滋味就搭在额头上,甩打出岁月的妩媚风景。
小村姑娘有丑的、也有俊的,有保守的、也有开放的。开放的姑娘穿着薄而短的衣裙,被保守的姑娘骂着“轻浮浪荡”。保守的姑娘总是落伍一截,老气横秋,有时也想赶时髦,把刚抹上的口红又赶快擦掉。说话羞羞答答,总被开放的姑娘骂着“土老帽”。常常是好看的姑娘难嫁人,种田的看不上,吃皇粮的攀不起。胆小的姑娘呆在家里等着媒婆上门,媒婆上门又摆架子。胆大的姑娘往外跑,有嫁给大款俊哥的,也有被骗失身腆着肚子回来的,差点淹死在嘲讽的唾沫中。
小村的那些戴墨镜流里流气的小伙子总能获得姑娘的爱慕。善良憨厚的小伙子,姑娘们却不屑一顾。他们看别人当兵考大学当教师,心躁不安,老想往外跑,赚不赚钱总能见见外面的世界。有时只要能挣钱,啥事都做啥活都干,偷偷摸摸自然也算。有挣回大钱盖房娶媳妇的,也有被警车抓进牢房的。最可靠要算那些灵活小伙子,忙时种田,农闲经商,既有钱又有粮,忙乎乐乎!
小村一年四季总是热闹的,春播秋收,喜怒哀乐,都在四季里演闹剧。正月串门走亲戚,新朋旧友喝酒聚会,二月自带板凳赶场子看大戏,三月四月大地复苏,村民们牵牛驾犁,翻土耕种,洒下一颗颗春的希冀,五月割麦,六月锄地……最热闹要算农闲腊月,读书的小子们放假了,在外工作的游子回家过年了,打工的男人们扛着铺盖卷带着钞票归来了。娶媳妇嫁女儿全集中在这时了。
这些年,小村富户不少,出去做生意的、家中种地的,万元不是富,十万是小富。也有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贫困户,将小小年纪的女儿定了亲,弄得村里长辈小辈分不清。原因是整天搅和一块搓麻将摸纸牌甩老k,将一份家当赌个精光。
这就是小村,我的家乡,大大落落、平平庸庸、古古怪怪、疯疯癫癫、哭哭笑笑、文明和愚昧、现代和守旧汇集成小村的风土人情。
雪中情
进入寒冬腊月,纷纷扬扬就下起雪来。清早开门,满眼亮亮的一片,疑是置身另一个世界。
家家房子变得很矮小,像一个个戴了厚重棉帽的侏儒小人,蹒跚地排列在窄窄的马路两边。马路的中间因为夜里有行人和车辆践踏,印出一条条凌乱而又深浅不一的辙迹,铺出一幅幼儿初学的画。
看着这情景,不由想起少年住在乡下的一些往事来。
农村的冬天,总是被黄色涂抹:黄色的土地、黄色的山坡、黄色的树,再衬上一幅黄褐色的天穹,满世界就是一帧陈年照片。忽一夜,北风呼呼地叫,天空就由黄色变成了黑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下起雪来。
农家人不喜欢熬夜,却喜欢早起。乍开门,见了这个世界,就有人高喊:“快看噢,下雪罗!”
于是,家家就砰砰的门响,从门缝里伸出一颗颗大大小小黑黑白白一齐仰向天空的脑袋来。
于是,就有人操起扫帚扫雪。
谁家的后生上了十五六岁,就包了扫雪的活儿。每场雪后,他都要早早起来,横握起用竹枝扎的扫帚,从自家门口开始,一尺一丈地向庭院向门口以至大门以外的路上扫去。小手儿冻得通红,不时就放在嘴巴上呵气,没有帽子的头上,发丝蓬乱着,沾满白白的雪花。扫得那么用劲,扫得那么用心。
这么用心地扫是为了什么呢?
原来这扫把里藏着一个娶媳妇的梦。
庄稼人务实,是要从勤劳中选女婿的。冬日农闲,正是做媒的好时节,哪家庭院的光洁不正是哪家后生哥勤劳的证明么?家家的后生便都这么扫,便都做这个梦。
那年我十五岁。十五岁的年龄里已有了五彩的幻想。每到冬天,就常常盼下雪,然后早早地起,极尽心地扫那满世界晶莹的雪,做那满山村后生哥同做的梦。
我家左邻有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孩,红红的脸,黑黑的两条长辨,弯眉大眼,笑起来牙齿白白密密,极像电影演员。她的乳名叫花儿,我心里就常常做她的梦。
她是家里的一朵独枝晚花,父母都苍老,这扫雪的事儿便义不容辞地属于她。每次当我家的门声响过,她便也很快地跑出门来,穿一套红袄青裤,戴了自织的线手套,嫩颈边晃着两条辫子,火苗似的在这白世界里跃动。
这时我便有了气力,也不顾冷风往没有衬衣衬裤的空棉花裤筒里钻,运动着肌肤里的热,撒着欢儿地扫啊扫,一直扫到她家的门口。当两把扫帚梢搭梢,脚下的路径连径时,四目一对,波光一闪,心头便有了一股甜丝丝的滋味儿。
一个冬天里,自然会下大大小小的几场雪,一个冬天里,便会有大大小小的几次梦。
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几个冬天,扫秃的扫帚该有好几把了。一天,花儿忽然在村头急急地找见了正复习功课准备高考的我,眼眶里水汪汪地对我说,她父母因为年老做不了家里的力气活,在山那边托人找倒插门的女婿呢!
我一听,背脊一阵发冷,一股悲哀袭上心来。
见我发愣,花儿又试探地让我回家去找父母商量,看可有希望?
二十岁的后生,能不知祖祖辈辈为农的父母对儿子未来出人头地的企盼么?娶了花儿就意味着永远留在农村里,想来想去,只好红着脸嗫嗫地婉拒了她。
花儿默默地没有话,蔫蔫地随我走了一会儿,突然一跺脚,扔下我,飞一般跑回了村里。
在我的心头上,永久地欠下了一笔无法偿还的债。
冬天又到了。
今年这第一场雪,没有刮风,只有那大大的雪片像满天飞舞的白蝴蝶,旋旋悠悠地撒,迷离而又飘逸,诱得人心儿颤颤,萌生出一个个缠缠绵绵的梦想。
又该扫雪了。我早早穿好衣服,悄悄地起床,没惊醒熟睡的妻,一个人拎着扫帚走到楼下,去扫那洁净的不敢面对的雪。
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我的心就像雪片一般迷离旋转。恍惚间,扫帚又变成了当年竹枝扎成的那把,扫出的小路也仿佛是家乡的那一条,只是花儿却不见从对面过来……
家有腌菜坛子
我一直觉得,一个家里一定要有这么两件东西才好:枸杞杜仲酒和腌菜坛子。不然就一定是尚未走上正轨日子味不够浓的家庭。你到那些新婚的小夫妻家里一般是见不着这两样东西的,尤其是城里的小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