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乡情如歌(5)
厨房里有个腌菜坛子,就像男人觉得家里有女人一样心暖。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人是否喜欢吃腌菜,但在我的家乡是家家都有这个家什的。每年夏天,新鲜的辣椒上市了,农民和贩子就大篮小筐将辣椒运进集镇来,市场上堆得小山似的,老远就能闻到呛鼻子的辣味。人们相呼去市场,少则买上几斤,多则买上十几二十斤,除了新鲜吃的外,其余的用坛子腌起来。先是剪蒂选优,然后洗净晾干剁碎,用适量的盐一搓,再装入坛子筑紧,然后盖好盖子便成了。过上十天半月,辣椒就有一股酸叽叽的味儿,这就可以抓出来做菜用了。家乡的菜如此美味,多赖这股神奇的酸辣味。烧个家常豆瓣鱼呀,来个生闷烧肉、黄闷鸭、炒鸡丁、烧泥鳅黄鳝什么的,哪样少得了腌辣椒呢?就连炒个莴笋肉丝也要加上一匙,其味远胜味精鸡精。
自从来到城里后,我老觉得这里乡味已不够正宗。城里融合东南西北风味,辣味不足,温和有余,老觉得吃不饱饭。每年我都要捎信给母亲,让她托人带些腌制好的辣椒来。母亲的老菜坛子腌出来的东西要比新坛子腌的味道好许多,仅是想着坛子里有母亲腌的辣椒就觉得母亲在我身边,心里很踏实。
还有,腌菜坛子里少不得酸菜。湖北人爱吃酸菜鱼,你看酸菜有多重要。家乡有位小有名气的作家曾写过一篇散文《晒青菜》,你看他讲得多有味道:“正月尾二月初,是晒青菜的季节了,家乡人将院门前迎春的爆竹屑细细扫净,青菜剖开来,一棵棵摊成均匀的方阵。没有晒场的人家便在阳台、窗台上晒,竹篾串起来、细麻绳吊起来晒……”青菜晒蔫了就洗净装坛,往往是同辣椒腌在一起的,味道互相渗透。在城里是断难见到这种全民大行动的热火朝天的场面的。
记得刚到城里时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虽是小锅小灶的,我还是乐意自己做饭。腌菜坛子竟有两个,小坛子主要是腌辣椒,大坛子则腌“大路菜”,萝卜,青菜,豇豆等等均可入坛。萝卜丝晾干水气就可以腌了,头天放进去,第二天捞出来,拌上辣椒油,一咬嘎嘣地脆响,很爽。单是腌菜下饭也能吃下三大碗。后来我又调了单位,单位安排住招待所,腌菜坛子只好留在原处。我每隔一周就要打电话给原来同室的朋友,叫他别忘了给坛沿加些水。他就笑我年纪轻轻竟婆婆妈妈的,有“腌菜情结”。
如今,城里人的家庭生活日趋社会化了,不用事必躬亲,要吃腌辣椒腌酸菜,就去超市买袋装货。何况现在的年轻夫妇多在父母家蹭饭,要么就吃食堂,下馆子,上快餐店,这当然洒脱方便,但在我看来还是缺了些烟火味。朋友,如果你有了空就来我家串个门,我好好地弄几个地道的家乡菜招待你,然后再喝二两枸杞杜仲酒。
小城看灯
初三起灯,十五团灯。元宵之夜的小城,是一片彩色的灯海。
故乡的龙灯,以九节龙为多,制作精美,形象雄伟,那龙头是一米多高,张开大口,好不威风。
元宵夜,等不得星星月亮出来,小城的大街小巷就一片辉煌。看灯人似乎都身不由己,脚不着地,随人流而动。女人们贪着看灯,可又怕小孩走失,不住地叫着孩子的名字。小孩子可不管大人,一股劲地追彩灯。
呵,龙灯、船灯、狮子灯、蚌壳灯、高跷灯、鲤鱼灯……这是历史,是传统,是浓郁的乡情。
呵,火箭灯、飞机灯、摩托车灯、电视机灯、五业兴旺灯……这是当代,是开拓,是炽热的追求!
两条九节龙威风凛凛翻滚过来。舞龙大叔,身穿蓝衫,腰扎红布带,在大街上闹起了双龙戏珠、空中飞龙、双龙盘柱,尽管激烈的翻滚、折腾、狂舞,珠内的火烛不灭,龙身的火烛不灭。龙过处,人流两面分开,舞龙人呼着龙灯彩词:“两条红龙过大街……”
观众早有准备,齐声应呼:“生意兴隆通四海!”
“一颗龙珠放宝光!”舞龙人喊。
“财源茂盛达三江!”满街人和。
龙灯多半是近郊乡下来的。从带灯人高举着的灯笼上,可以看出是哪一村哪一姓的灯。只听一人领呼:“一条红龙街上游……”
“牛年更上一层楼!”众人应和。
龙灯拥过去,花船灯和蚌壳灯来了。撑船的是英俊青年,坐船的是美艳姑娘。边唱边舞,表演摇橹、点篙、过滩等动作,惟妙惟肖,极富水乡情趣。接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蚌壳,一张一合,露出个貎美女子,那诙谐风趣的渔翁,嘴角上翘着两绺八字胡,他赶紧撒网一打,伸手去捉那蚌,却不料被蚌夹住了,各不相让地纠扯着,风趣极了。
最好看的莫过于桥灯。桥用木板连接,每块都由两人抬着,上面放两盏花灯。灯型多种多样,异彩纷呈。桥灯的板大约有几百块,抬灯的全是挑出来的青壮汉子,抬起来像一条长虹。这长虹进到广场,变了形状,摆出梅花阵、螺旋圈、长桥卧波、绕柱盘龙诸多花样。桥灯再抬到西街出口处的浮桥上,又化作一字长蛇,灯光倒映,桥上桥下变成两道灯河,两条彩带,两道游动的长虹,金光闪闪,河面变得无限开阔和光明。
“东风夜放花千树”,小城变成了灯的海洋。一对对已约好的男女青年,名为看灯,实不看灯,他们推着自行车,或者骑了摩托,带着水果,说着悄悄话,走向灯火阑珊的地方去了。
小城的灯海,交织着理想、爱情和欢乐。
柳叶弯弯
带着对朋友的怀念,我把她写进了我的作品。
朋友是位城里人乡下人都认为很美的姑娘,在上山下乡的大潮中,她赶上了“末班车”,从大武汉来到了乡下的柳树坡,她和许多热血青年一样,是带着梦和宏伟的愿望来的。
后来,据说当地有个挺不错的小伙子在她返城后不久就疯了,当地的人都说是为她疯的。可是,她告诉我,这事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柳树坡并不是农村最偏僻贫穷的地方,靠近小镇,小镇环山而建,这山叫回龙山,传说有九条龙赴天庭给王母娘娘拜寿,途中歇息此山,其中有条小龙被这里的景色深深吸引,在拜完寿后又飞回来了,因此而得名。回龙山的山脚有一个缓长的坡,坡下有沟,沟边栽满了柳树,当地都称之为柳树坡而不叫柳树沟。
我是在一个春雨初歇,阳光明媚的日子来到柳树坡的。
这真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天蓝风轻,花妍蝶舞,空气清纯,我好像走进了大自然的“氧吧”。
凭着朋友诉说的印象,我找到了当年知青坐车返城的山坳口,一条公路把小山分成了两半。
坐在一块沙包石上,我开始咀嚼朋友说的小伙子依崖痴望知青的感觉,领略这大都市花巨额资金也不可能营造的天然美景,用相机拍下了这一幅幅宁静的山水图。
透过镜头,我看到了一道最美的风景,在溪水潺潺的岸边垂柳下,一位穿红衣服的村姑正在洗衣服。
初春的柳条上,灵动地飘着嫩嫩的柳芽儿,浅绿浅绿的小芽儿附在柔柔的柳条上,随那微风轻摆着。
我走过去,看见村姑的脑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辫梢一直垂到了溪水里,形成了一个毛笔尖状。她搓洗着衣服,身下一圈一圈的粼波就由小到大,由深到浅在她脚边扩散开去。
她洗得那么专注,轻松。
我小心翼翼地蹲下来,怕惊吓了她。
“对不起,我想向你打听个地方,可以吗?”
村姑转过头来,用平静的眼光看着我。她的眼睛很大,很亮,皮肤是乡下姑娘少有的半透明。
“你是城里来的。”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提问。
“你怎么知道我是城里来的?”
她指了指我手中的矿泉水瓶说:“我们这里的人不喝这个。”她站起身来,抖着手中的衣服。
“我妈说,我们这里的水比矿泉水还纯净。”
她说话的声音让我觉得像小鸟在歌唱,她告诉我知青点已被改建成加工厂了,她笑眯眯地扬起脸来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说我像电视里的记者。
她的笑是那么自然,美丽而动人,那笑起来的眼睛和眉毛弯成了一道柳叶。
村姑问我为什么要找知青点,她还说她大姐知道许多知青的事,她说姐姐曾背着她从门缝里看知青点蜡烛,她还告诉我,这里经常有知青回来度假……
我被震动了,知青到这里来,给这山村农庄带来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呢?
我们追求的自然和返璞归真不就是这无雕琢的小景吗?
“我想给你拍张照片,行吗?”
“我?不要照我。”但她还是让我照了。
溪水缓缓地流淌,小鱼慢慢游荡,村姑淡淡的神态,甜甜的笑……
回到城里,照片冲出来了,最好的一张就是柳枝下村姑洗衣的倩影。
端望着照片,我想起了朋友临终前的一句话:“柳树坡留着我的梦。”
我突然明白了,朋友对这个世界为何还念念不忘。